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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瑛在晚香館幹了幾天。日子倒是過得很平靜。

姑太太身體不好,一天里倒有大半天功夫是卧床休養的,閑時也會跟女兒說說話,或在佛前念念經,就算出門,也是往老太太的院子去。老太太與太太、大少奶奶幾乎每日都會來看她,也常常帶些好東西來。當中有些吃食,姑太太通常只嘗一兩口,便都賞給丫頭婆子們了,春瑛也沾光嘗了幾道山珍海味。其他那些衣料、書本、藥材之類的,青姨娘和霍小姐商量過,便只留下能用的,把那些顏色素淡的輕紗綢緞都賞給丫頭們了,自己只穿細布衣裳。

青姨娘又從外頭買了幾大匹粗布進來,讓丫頭們做成布袋,預備施給寺廟。春瑛等一干從侯府調來的丫環,都得了這個差事,每日里除了小丫頭要做些洒掃,再偶爾傳話遞東西,便只需要干這個活。

春瑛好吃好喝,又不用澆花掃地。上頭主子們的吃喝穿戴以及房間的打掃布置通通不用沾手,除了每天輪班到茶房裡都煮幾壺丫頭婆子們喝的茶水,便只需要和十兒一起縫布袋,說說閑話,日子過得十分清閑。遇上姑太太和表小姐有差遣,上別處送點東西,又總是兩邊都有打賞,私房錢又存起來了。

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行動上不太自由。青姨娘管着館中眾人,任何人出去都要經過她的同意,一般除了使喚到別處送東西傳話以外,丫頭們就得不到出門的機會了。春瑛兩次想要去老太太的院子尋姐姐秋玉,都沒獲得允許。其他人來拜訪姑太太和表小姐時,她和其他丫頭又總是被派上一兩件差事,等事情辦完了,人也走了,因此,雖然三少爺來過幾回,她卻連一句話也沒跟他說上。好不容易等到老太太來看女兒時,秋玉跟着來了,又尋機會找到房間里來,春瑛還沒跟她說上幾句話,青姨娘便聞訊而至,說是要和侄女兒們好好聊聊。

春瑛心中暗暗猜度,她要想跟秋玉說話,有的是機會,其實她是在提防自己傳遞消息吧?這麼一想。春瑛就覺得沒意思了,明明是清白的,何必叫人誤會?便不再想辦法出去或是跟來人說話,每天只安心做自己的活。

時間一長,她又覺得晚香館的生活雖然悶了些,還是很悠閑的,上頭沒有大丫頭剋扣打罵,其他丫頭婆子又很少生事,錢照拿,活輕鬆,這樣的日子可比在浣花軒強多了,如果行動上能再自由些,她寧可不回三少爺那裡去。

聽到她這麼說,十兒嗤笑:“我就知道你這懶丫頭,定會打這個主意!想也知道,咱們在這裡侍候的是小姐,有什麼可爭的?若是府里的小姐,還可以多討好討好,掙個體面,將來得個好出路,可這親戚家的小姐。侍候好了不過一句誇獎,侍候得不好,也只是交回太太手裡吃頓板子,將來該幹嘛幹嘛去。在親戚面前爭閑氣,不但丟了侯府的臉,自己也要吃虧,何苦來?”

春瑛想想,果然是這樣:“那我還真希望表小姐在府里住得久些呢,讓我們也多清凈幾天。”

十兒瞥她一眼:“你想得倒美,你當這樣的日子過久了,就是好事?我方才說了,這是親戚家的小姐,咱們不管侍候得好不好,將來的前程都是定不下來的。浣花軒再鬧心,咱們也是侍候過小侯爺的人,說出去臉上有光,別人自然不敢小瞧,可長年留在這裡,等年歲到了,不過是被管家隨意配人,哪有什麼體面?若是貪圖如今的清閑,就忘了日後,將來有你哭的。”

春瑛心中一驚,但很快又淡定下來。她將來總是要想法子拖籍出去的,只要等到周念回來......

她偷偷看了十兒幾眼,又有些不安:“那......那該怎麼辦?表小姐會在府里住多久?等她走了,咱們......會被調到哪裡去呀?”

十兒撇撇嘴:“自然是從哪裡來,便回哪裡去。不過,若是院里還有空缺倒好。若沒有,咱們就只能象你先前那樣,閑在家裡等時機了。萬一到了年紀,還沒法回院里去,就只好認命......”她看了春瑛一眼,掩嘴笑道:“不過,這要看咱們侍候的這位表小姐,是不是真的會走......”

春瑛眨眨眼:“什麼意思?”

十兒湊到她耳邊,小聲說:“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太太好象有意聘這位表小姐當咱們的三少奶奶,老太太和侯爺也是贊成的,如今只看姑太太的意思,因表小姐還在孝中,正經議婚要在除孝之後,不過據人說,有七八分能成。你想,要是表小姐真成了三少奶奶,咱們這些跟着侍候的人,自然是體面得緊。”

春瑛的腦中迅速浮現出“紅樓夢”三個字,立時便對這門婚事不看好,但面上並未流lou出來,只是問:“你確定嗎?我覺得......表小姐未必願意呢。”不然也不會這麼提防侯府。

十兒輕拍她一下:“傻子!三少爺有什麼不好?門第兒、根基、長相、人品、學問、性情......又是親上加親,這幾日我冷眼看着。表小姐雖然淡淡地,又重規矩,待底下人卻並不嚴苛,她當三少奶奶,豈不是比外頭不知底細的千金小姐們強一百倍?咱們以後,可是要看主母的臉色過日子的,若是個刻薄的主兒,咱們還怎麼活呀?”

“我......不是這個意思......”春瑛遲疑了一下,還是沒說出自己心裡的想法。三少爺不是賈寶玉,表小姐的性情也跟林黛玉不太一樣,如果是在正常情況下。他們說不定會很相配,可是現在......三少爺的父母對錶小姐的家產似乎有企圖,三少爺本身意願不明,而表小姐的敵意卻相當明顯,他們哪裡還有幸福可言?

十兒還在那裡感嘆:“我覺得這事兒興許真的能成,你沒瞧見浣花軒的人近日常來請安么?從那個曼如,到底下的容兒、小凌,一個也沒落下,除了lou兒只在頭一天來過一次,其他人都來了好幾回呢。姑太太身子不好,她們便只拜見表小姐,還總是說好話。若不是想要提前巴結,她們何必來得這樣勤?連老太太屋裡的琉璃和太太屋裡的芍藥,也不過是每天奉命來一回罷了。”

這小道消息傳得倒快!

春瑛想起前幾天來過的曼如,皺了皺眉:“曼如自那天回去後,好象就沒再來過了?”

“那倒是,不過在你進來前,她可是一天來兩回的。我看得出表小姐都有些不耐煩了,只是看在三少爺的面上不好趕人罷了。活該!曼如這丫頭,一肚子壞水,我就等着三少奶奶入門後折騰她呢!”

春瑛低下頭,慢慢地縫着布袋的系帶,只是不說話。曼如會怎麼樣,她一點都不關心,可是,原本還以為到了一個平靜的院子,結果卻是浪口風尖......

院里傳來陣陣喧嘩聲,似乎又有人來了。春瑛已經習慣了這種情形,連頭都沒抬。十兒側耳聽了一會兒,忽然把手裡的針線丟下跑了出去,不一會兒回來,手裡已經拖了個人,卻是久違了的lou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