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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刺客下意識地向院外看了看,便扶着肩頭姍姍地走過來。

她依舊是那一身夜行裝束,經過一夜,薄薄的綢衫綢褲已經烘乾,質地極好的衣料依舊十分柔軟,不至於暴露了身體的曲線。

女刺客在楊帆面前蹲下,睇着他道:“你怎麼起這麼早?”

楊帆刷着牙,含糊不清地道:“因為我是這坊里的坊丁,本月該我當值,一大早要去開坊門的。”

女刺客訝然道:“你是坊丁?坊丁本是協助武侯防盜的,你怎麼......卻行偷盜之事。”

楊帆撓了撓頭道:“這個問題......實在不好作答。你說當官的本該愛民如子,為什麼偏有那麼多當官的貪婪殘暴,視百姓如芻狗呢?”

“嗯!沒看出來,你這傻......你這傢伙說話還挺有道理。”

女刺客想了想,點點頭道,她環顧了一下空蕩蕩的院落,又問:“你家就你一個人?”

楊帆道:“是啊,我幼年時隨崑崙商船流落南海,呸!呸呸!直到成年才回來。呸!我到洛陽城還不到一年光景呢。”

女刺客再度蹙起了她那秀氣的眉毛,狐疑地道:“你幼居海外,回到大唐還不到一年,就變成了洛陽人氏,還做了修文坊的坊丁?”

楊帆乜了她一眼道:“難道你不知道,在咱大唐要弄一份戶籍有多容易?”

女刺客啞然,她知道楊帆說的是實話。

隋煬帝大業年間,中原人口有四千六百多萬,但是唐高祖時期全國人口僅有一千五百多萬,銳減了三分之二。

固然,因為隋末天下大亂,死了很多人,但戰爭中死的人其實很有限,更多人的不是死於戰場,而是死於戰爭帶來的副傷害----對農業的破壞。當時,百姓因飢餓而死的數目數十倍於死於戰爭的人。

可即便如此,唐初人口也不會銳減到如此巨大的地步,當時人口銳減的主要原因是因為瞞報戶口。戰亂期間,農民流離失所,破壞了原來的戶籍制度。當天下穩定之後,很多農民已託庇豪門,做了奴僕或佃戶,再想統計人口就非常吃力了。

這些年來,朝廷不斷加大人口的統計,制度已經較早年完善許多,但還是有許多漏洞可鑽,所以,想瞞報戶口、或者想得到一個戶口,都不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你叫什麼名字?”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突然心有靈犀地一起開口,這句話一出口,楊帆就笑起來,女刺客卻不覺得好笑,她繃著臉,一雙澄澈如水的眸子盯着楊帆看,直把楊帆看得覺得自己的笑點確實很低,這才收斂笑容,自我介紹道:“我叫楊帆,排行第二,大家都叫我楊二或者二郎,不知姑娘的芳名是......”

女刺客略一沉吟,答道:“我叫天愛奴。”

楊帆訝然道:“你姓天?好大的一個姓氏”

女刺客搖搖頭道:“不,我沒有姓氏。我叫天愛奴,我的名字......就叫天、愛、奴!”

天愛奴這個名字當然沒有什麼好稀奇的,那時女人通常沒有大名,只有小字。魏文帝曹丕的皇后叫郭女王。漢恆帝劉志的皇后叫鄧猛女。漢昭帝劉弗陵的皇后叫上官小妹。而本朝太宗皇帝的長孫皇后,叫觀音婢。

皇后大多出身名門世家,乳名尚且如此,民間女子的乳名兒起的千奇百怪更不希奇。但是沒有名字的女人常見,沒有姓的人......,這怎麼可能?楊帆很識趣地沒有多問,他知道,在這個女孩身上,一定藏着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或許就像他一樣。

楊帆無心去發掘人家的秘密,便笑了笑道:“天愛奴!很好聽的名字啊!你要不要刷牙,我請!”

天愛奴明麗的目光先是投注在他那支刷毛已然蜷曲的牙刷子上,蛾眉復又一挑,再睨向他。楊帆笑起來,道:“當然不是,我還有好幾枝新牙刷子呢。”

楊帆起身走進房去,不一會兒便取來一支嶄新的牙刷子,順手還帶出了一隻水瓢,舀了半瓢水。楊帆把瓢、牙刷子和青鹽遞給天愛奴,介紹道:“喏!這是洛陽修文坊馬氏牙刷子,做工精緻,品質一流,四坊八鄉,有口皆碑。”

紅日東升,騰躍到天邊一抹雲彩之上,從雲彩間的縫隙里把一道道金燦燦的陽光投射到神都洛陽城上。楊帆家的小院里,一男一女,分別拿着瓢和陶盆,面對面地蹲着,在陽光下刷牙。

“我需要一套衣服,呸、呸呸......”

“成,等一會開了坊門,我給你尋摸套衣服回來,呸呸、呸......”

“謝謝,呸!”

“不用謝,我家裡不開伙的,我再給你捎些吃的回來吧,我們坊里有個江家湯麵鋪子,做的湯麵口感筋道、湯清味足,四坊八鄉,有口皆碑,呸、呸呸......”

“這樣啊......其實我不太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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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各處坊門剛開不久,幾個身着便服,胯下騎馬的人便急匆匆地走在趕向修文坊的道路上。

若是有人認得他們,會驚訝地發現,這幾人中竟有洛陽尉唐縱和刑部法曹參軍事喬君玉。能讓這兩個人大清早的便走在一起,着實不容易,也不知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轟動九城的大案子。

洛陽尉唐縱約有四旬上下,方面闊口,濃眉重目,頜下一部烏黑的濃須,顯得極具威儀。他這個年齡正是男人體力精神達至巔峰的時候,一襲長袍穿在身上,胸膛、臂膀撐出的曲線,可見其身材之魁梧結實。

在他左手邊馬上的人就是刑部法曹參軍事喬君玉,喬君玉也是個四旬上下的中年人,身材比起唐縱要單薄一些,臉頰上寬下窄,淺淺的皺紋給他清瞿的面容增添了幾分儒雅的氣質。

策馬在他旁邊的是一個錦袍玉帶的美少年,這少年比喬君玉矮了大半個頭,穿着一襲玉色交領長袍,腰束七星帶,頭戴襆頭巾子,腰下一雙淺腰烏絲履,身材非常纖細,看年紀不過二八妙齡,容顏俊美,雙眉如劍。

唐縱一邊策馬前行,一邊沉聲道:“喬參軍,洛陽人口百萬,魚龍混雜,要找一個人實在是難如登天,朝廷又不許搞出大陣仗來,那不是難為人么?說實話,就算請楊郎中主持,我也不抱多大希望!”

喬君玉輕輕嘆了口氣,眼角的魚尾紋更密了。

要在偌大的洛陽城找一個人,難處有多大,他豈會不知道,更何況,還得悄悄進行,不能搞得滿城風雨,這實在是太難為人了,可是......

喬君玉往旁邊瞟了一眼,見伴在他身側的那個玉袍錦帶的美少年聽了這話已面沉似水,心中不由一緊,連忙打個哈哈道:“那個人受了傷,這就是一個很明顯的標誌。犯人是在修文坊一帶失蹤的,咱們就以修文坊為中心,向四下里搜查嘛。洛陽府若沒有足夠的人手,可以就地調動各坊的武侯和坊丁,讓他們一曲一巷逐坊搜查就是!”

唐縱聽了更是大發牢騷:“喬參軍,你說的輕鬆。這天子腳下,溪邊隨便一個垂釣的蓑衣老者,可能就是某位致仕榮修的尚書侍郎,巷弄裡邊隨便一個正在蹴鞠的少年,可能就是某位皇親國戚。一座小小佛庵、一處小小道觀的供奉施主,說不定就是哪位王侯公子,查,怎麼查?翻,怎麼翻?”

喬君玉眼角捎着旁邊的美少年,見“他”臉色越來越陰沉,心中不由暗暗叫苦,卻又不好出言制止:“這唐縱執法多年,經多見廣,也算是個見過世面的人物,怎麼就看不出我身邊這女人的身份來呢,這可是內衛的人,你就算看不出她的身分,難道還看不出她是易釵而弁?

內衛交辦下來的事,怎能推託得了。雖說找上門來的這位謝沐雯謝姑娘只是內衛里的一個果毅都尉,可是就算刑部侍郎、刑部尚書,對她也不敢等閑視之啊。內衛是什麼?那是當今天後手裡頭的一口劍。

這口劍要殺人,無須審訊、無須關押,甚至無須罪名,那可是掌有先斬後奏之權的,你沒見這位謝都尉一到刑部,就連周興周侍郎都把她奉為上賓嗎,立即就安排我送她來見楊郎中,由楊郎中親自負責此案,唐少府呀唐少府,你今兒這是犯了什麼毛病?”

他卻不知,唐縱身為洛陽尉,主管洛陽司法,也是早就知道梅花內衛之存在的一個官員,這個易釵而弁的女人一直跟在喬參軍身旁,看似喬參軍的隨眾,但是喬參軍反而常去看她臉色,唐縱就已猜出她的身份了。

這時唐縱故作不知,正是故意發牢騷給她聽。洛陽府的公人差役配員是有數的,以洛陽府那麼點公人,管理這麼大的一座城池,管理上百萬的人口,每日忙得焦頭爛額,容易么?結果內衛隨便來一個人,就指使他調動大量人力,那整個洛陽城的日常治安誰來負責,出了亂子誰來承擔?

唐縱這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向內衛發泄自己心中的不滿。那女扮男裝的謝都尉似乎察覺到他是向自己發牢騷,一雙劍眉攸地一挑,剛要反唇相譏,路旁突然跑上來幾個乞丐,拱手作揖地道:“幾位貴人可憐可憐小的,施捨些吃的吧......”p:各位書友,票票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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