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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婉兒趕到武則天住處時武三思已經離開,武則天見到上官婉兒,便吩咐她從速安排,把白馬寺方丈薛懷義主持編撰的《大雲經疏》頒佈於天下,天下各州各府大小寺庫廟必存一本,並把它作為各地高僧向弟子和信徒升座的必要課程。

上官婉兒見武則天夜晚召見,只為這件事情,知道武后十分看重此事,倒也不敢怠慢,又就一些詳細的要求仔細請示了一番,暗暗記在心頭,這才告辭離開。

上官婉兒一離開武則天住處,馬上吩咐兩個掌燈的宮娥:“快些,加快腳步,趕緊回去!”

兩個小宮娥在上官婉兒的催促下一溜小跑地往回趕去。

上官婉兒急急回到自己所住的禪院,到了門前忽地停住,對兩個小宮娥道:“好啦,你們回房歇息去吧,我自回房間便是。”

兩個小宮娥施禮退下,上官婉兒在門口平息了一下呼吸,又整理了一下妝容,這才輕輕打開房門。其實她也清楚,她這麼晚回來,楊帆不大可能還在房裡,只是但有萬一的可能,她也不想讓心上人瞧見自己不夠齊整的一面。

房門打開,室內靜悄悄的,一案一琴一書卷,香爐中的龍涎香已經燃盡,依舊一室馨香。

几案上的燈盞已經有些暗了,上官婉兒輕輕掩上門,下意識地往屏風後面瞧了瞧,也沒人,這才怏怏地回到几案旁坐下。

她拿下燈罩,挑了挑燈芯,室內再度明亮起來,婉兒正要把燈罩罩上,忽然瞥見案上趴着一隻翠綠色的大蜢蚱,上官婉兒撮唇吹了口氣,大蜢蚱微微動彈了一下,卻不肯走。上官婉兒放好燈罩,在几案上叩了叩手指,蜢蚱依舊未動。上官婉兒來了興緻。小心翼翼地放好燈罩,張開雙手,弓着身子,準備捉住這隻蜢蚱。

如果叫旁人看見她這副模樣,一定不敢信自己的眼睛。可正在熱戀中的女孩,大多是有些孩子氣的,她卻不覺得自己此時童心大發的樣子有什麼不妥。

雙掌猛地一攏,將那蜢蚱扣在手中。上官婉兒得意地笑起來。笑容初綻,便是一凝,掌中的感覺不大對勁兒。她把手湊到燈下,悄悄打開一道縫,再完全展開。這才看清,掌中的蜢蚱竟是用青草編的,栩栩如生。

婉兒用兩根纖長如蔥白的手指把那隻草織的蜢蚱拈起來,仔細地看了看,眸中閃過一抹瞭然:“他來過了,這是他送給我的!”

婉兒甜甜地笑了,她輕輕吻了一下那隻草蜢蚱,把它放在面前,雙手托腮。痴痴地看着,總也看不厭。

窗子已經放下來了,燈還亮着,燈光把人的剪影放大了投射在窗上,窗上有一道秀氣的剪影,剪影中,那長長的眼睫毛清晰可辨。它一下一下地眨着,好不迷人。

另一扇窗前,也有一道剪影。

她仰着下巴,舉杯痛飲,窗上剪影。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喉頭不斷地作出吞咽的動作,酒漬從唇邊滴落。從剪影上看去,一顆顆,彷彿是傷心的淚。

“我的丈夫被活活餓死在獄中,我眼睜睜看着,無能為力!我的兄弟像狗一樣被殺戮,我眼睜睜看着,無能為力!我不想嫁人,可我自己完全作不了主!利益所趨,親生母親都不會在意你傷不傷心,難不難過!而你,區區一個侍衛、一個賤民!我都左右不了!”

太平公主咬着牙,緩緩而有力地攥起了自己的拳頭,指甲扎進了掌心,可掌心的痛卻遠不如她心中的痛楚和羞辱來得難受:“就連母子之情、血緣至親都靠不住,這世上還有什麼是能夠靠得住的?還有什麼?”

剪影中,輪廓分明的那雙唇緊緊地抿了起來!

“只有權力,只有權力才是最可靠的!如果我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我不想讓丈夫死,他就不會死!我不想嫁人,就不需要屈從於任何人!我想得到的,就一定是我的,不管他願不願意,除非他想死!”

窗上的剪影霍地一下仰了起來,從額頭到下頜,形成一道堅毅的曲線:“只有掌握權力,我才能擺布別人的命運,而非受人擺布!”

一座廟,兩扇窗,一在天堂,一在地獄,一喜,一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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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則天從龍門返回洛陽了。

武則天走的是水路,自伊河轉洛河,直駛皇城根下,雖比陸路要慢一些,但是更加平穩,這無疑是最適宜老人行路的方式。

兩岸,縴夫拉着龍舟緩緩而行,巨艦犁開平靜的水面,盪開一層層漣漪。船行得異常平穩,偶爾才有一點點搖晃,因為船的巨大,這一點點搖晃根本不會讓人有多少感覺。

武則天側卧於榻上,婉兒和團兒坐在榻邊,中間擺一張棋盤,婉兒和團兒下着圍棋,武則天撐着粉頰側卧觀看,不一會兒就打起了盹兒。

二人見天后睡了,便擱下棋子兒,小聲地敘起話來。

團兒姓韋,跟上官婉兒一樣,都是因罪充沒入宮的官宦家女子,充沒入宮的女子們因為出身官宦人家,大多受過良好的教育,言談舉止、學識修養都比普通的宮娥強得多,所以在宮裡很容易上位,成為有一定職司的女官。

而這些女官之中,最出色的就是婉兒,她何止是擔任一定職司,簡直就是躍上枝頭變鳳凰了,其權柄之重,就算是皇親國戚、朝中重臣也不敢小覷。團兒比起她來固然差了許多,可是與其他充沒入宮的官宦女子相比,也是不同一般。

武則天的起食飲居是由她負責的,她掌握着宮中採辦,各種器物、膳材、絲綢的採買,油水十足,雖權柄不出內宮,不過因為她掌握着採辦和分配大權,不僅太監宮娥要巴結她,就是那些妃嬪們也要籠絡着她,內庭之中,她是僅次於婉兒的第二號人物。

婉兒微笑道:“這一遭龍門之行。內宮一應之物,皆是妹妹安排,諸多繁瑣,辦得井井有條,太后很滿意呢。”說著,眼神兒就向外面飛快地睃了一眼。

珠簾外面,楊帆正在站崗。婉兒已經與武攸宜說定,把楊帆調入百騎。不過現在還未正式辦理調令。今日依舊是他在御前當值。

上官婉兒和團兒攙武則天入內歇息時,將那珠簾一掀,有兩條珠鏈兒不曾垂下來。掛在了其它珠鏈上,正好露出一道空隙,把婉兒那張精緻的臉蛋露出來。

方才與團兒下棋。武后一旁看着,上官婉兒目不斜視,根本不敢往外面瞧上一眼,這時終於忍不住,向外面飛了一眼,不想楊帆站在那兒,似乎也一直在等她看來,上官婉兒這一眼望去,就見楊帆一個眼神兒遞來。呶起嘴來,竟然向她飛了一吻。

上官婉兒吃了一驚,微張的小嘴趕緊一閉,好象真的被他親到了似的,兩抹紅暈迅速爬上了白凈的臉頰。

團兒並未注意到兩人的這番眉來眼去,她把那棋子兒一顆一顆地拾到手心,慢條斯理地道:“團兒做得都是些雜七雜八的事情。有所疏漏也無傷大雅,總能圓得過去,哪當得婉兒姐姐如此誇獎。說起來,姐姐做的才是大事,團兒可比不了。”

這話說著。裡邊便隱隱透出一些酸溜溜的味道。

當初,武后想要挑選一個女官做身邊的侍詔。婉兒和團兒都是待選人員,後來婉兒脫穎而出,成為天后身邊第一人,團兒的才學、相貌、氣質、談吐,較婉兒都遜了一籌,雖也因此成為後宮的大管家,可是終究不及婉兒威風。

上官婉兒知道她有些吃味兒,淡淡一笑道:“妹妹只覺得姐姐在天后身邊做事風光,卻不知接觸的儘是軍國大事,一個小小差錯,不知就要惹出多大的麻煩,所以每日里都是如履薄冰、如臨深淵,那番謹慎,也不容易呢。”

說著,她忍不住又往外看了一眼,見楊帆還在笑微微地看她,便嬌嗔地白了他一眼,心中甜甜的,象喝了蜜一樣。

楊帆的眼睛似乎會說話,在她小嘴上輕輕一繞,又在她的酥胸上留連片刻,便滑到了她的小蠻腰上,這一番眉眼動作,雖不是真箇摟摟抱抱,上官婉兒意會了他的意思,卻是連身子都酥軟了。

想起兩人私相見面時,他像一個饞嘴的大孩子,總是着迷地想要撫摸自己的身子,雖然因為太過羞澀,被她不止一次按住了那雙作怪的大手,可是半推半就間,也被他佔了許多便宜,這時楊帆以眼神暗示,上官婉兒想起那時的滋味,身子又有些酥了。

這妮子,實是一個極內媚的女人。

團兒聽了婉兒這話,卻微微挑起眸子,吃驚地道:“哦?團兒侍候在天后身邊時,只知天后慈祥和藹,卻不知天后處理政事時竟是這般的嚴苛厲害,以婉兒姐姐的本領,竟也誠惶誠恐,莫非這就是伴君如伴虎的說法么?”

上官婉兒一顆心全放在楊帆身上,心神飄忽之間,叫團兒捉住了她一個話柄,趕緊收攝心神,淡淡地答道:“這話從何說起,天后自然是極慈祥的,待婉兒也一向寬厚,從無苛責。唯因天后如此關愛,婉兒自知責任重大,當然更加謹慎小心。”

上官婉兒情知再待下去,外邊有那個小冤家擾得她心神不安,難保不讓這團兒又抓住她的什麼話柄,與團兒隨意說了幾句,便即起身告辭。

上官婉兒掀開珠簾,行經楊帆身邊時,橫他一眼,用細不可聞的聲音低低嗔道:“回頭再找你算帳!”

楊帆回她一個受用無盡的表情,讓婉兒一時也不知是喜是惱,天知道回頭是她找楊帆算帳,還是送上門去讓楊帆“大塊朵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