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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飯了!”

鄭小布用飯勺子在桶沿上使勁地磕打了幾下,一看已經到了楊帆的牢房前,便把飯勺往桶上一掛,拎起一個食盒。張立雷板著臉打開牢門,鄭小布剛一走進去,張立雷就有意無意地站到了門前。

楊家送來的飯菜是很精緻的,楊家的廚子擔心阿郎吃不好,煞費苦心地準備了幾道可口的菜肴,不過依着慣例,最可口的菜還是被執役們截留了。

張立雷有意無意地橫在門口,兩個佩刀的執役便站在門口聊起天來,壓根沒有進去的意思。自從執事院被歹人闖入,連殺十五人,又逃之夭夭以後,武則天大為震怒,調了奉宸衛的官兵來加強執事院的防衛。

這是對付謀逆要犯,保護的又是朝廷的執法衙門,動用武裝名正言順。如今這執事院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防衛十分森嚴,執役們就有些鬆懈下來,如此嚴密的戒備之下休想有人逃脫,他們也就偷了懶。

楊帆正在地上躺着休息,房門一響他就站了起來,牽動鐵鏈發出“嘩愣愣”的一陣聲響,門一開,光線射入,楊帆微微眯起了眼睛。

整天關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他的神情不免有些萎靡。唇上、頜下都長出了寸長的髭鬚,頭髮也蓬亂着,猶如一隻關在籠中的野獸。

鄭小布把食盒放下,楊帆看了他一眼,緩緩舉步上前,彎腰去拿食盒。鄭小布扭過頭去向外面飛快地掃了一眼。突然壓低嗓音問道:“楊郎將,你的罪證有三,其一:朱彬檢舉,你與他同謀,欲待兵變之夜裡應外合,打開宮門,控制皇帝寢宮!”

楊帆一怔。彎下的腰又慢慢直起來,盯着鄭小布,目中泛起一抹奇光。

鄭小佈道:“郎將罪證之二。司禮卿裴宣禮供認,是由他負責接洽,讓你收受了工部尚書李游道的重禮。並接受了一個許諾:事成之後封你為大將軍。郎將的罪證之三,便是驟然暴富,有巨額財產來源不清!楊郎將,你對此有何解釋?”

這番話若是在公堂之上由來俊臣問起,那是最恰當不過,而今卻是由鄭小布問出。這鄭小布只是一個膀大腰圓的廚子,腰裡系了一條油漬麻花的藍布圍裙,頭上扎着一條已經看不出底色的布帕,油光光的胖臉卻極為嚴肅、鄭重其事的樣子,彷彿一位升堂問案的官大老爺。情形實在有些可笑。

楊帆隱隱明白了一些什麼,他沉聲答道:“楊帆入宮後,曾在朱彬麾下做過一些時日的大角手,不過彼此並無私交,不但沒有私交。相反還有芥蒂。楊某曾受過朱彬的排擠,此事朱彬身邊的兩個親兵是清楚的。”

鄭小布眉頭一皺,問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楊帆回想了一下,說道:“大約前年冬天,我記得此事過後不兩天,楊某就調到武成殿去作侍衛了。你若查閱金吾衛中關於楊某的履歷記載,便可以知道詳細的時間!”

鄭小布點點頭,又問:“裴宣禮一事,你如何解釋?”

楊帆道:“此事楊某無從解釋。你說的這位禮部官員,楊帆不曾聽說過他的名字。他既是禮部官員,經常出入宮闈,那麼楊某大概是見過他的,或者與其有數面之緣吧,只是無法從這個名字想起他到底是誰。若說楊某與此人有所勾連,實在荒唐之極。奈何,他有一面之辭,我卻沒有旁證啊!”

鄭小布又道:“好!那麼,你那十六家處於旺市的店鋪,又是何人所贈呢?”

楊帆聽到這裡,卻不禁猶豫起來。

實際上,他現在只是隱約猜到了鄭小布的來意,以上兩個問題,就算鄭小布是詐供,他也是要這麼回答的,即便是來俊臣升堂公審,他的回答依舊如此,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所以盡可坦率回答。

可是這第三個問題卻不然。因為他與沈沐確實有所謀劃,雖然他沒有參與宰相們的兵變行動,但是從長遠來說,他與沈沐所謀劃的東西與宰相們所做的事情目的是完全相同的,都是為了恢復李唐江山,只不過一個是穩紮穩打,一個是行事促急罷了。

如果這鄭小布是來詐供的,一旦問出送禮人是趙逾,必然有人去查。楊帆的門子就是隱宗的人,他出事後,趙逾恐怕早就做了準備,這一查怕是徒勞無功。如果真被他們查出了什麼,朝廷中的這些刑獄高手也並非一班廢物,恐怕就要查出大問題。

沈沐行事再隱秘,那麼龐大的力量,動輒那麼巨大的財富流動,除非人家不注意,一旦注意到你,有心去查,怎麼可能滴水不漏?那時候,這樁罪名洗脫了,卻有另一樁罪名加身,結果不會比現在更好,現在這樣還可以咬定是誣告,到那時可就真的無從辯駁了。

如果鄭小布是他所想的那個人派來的,把這個秘密告訴她,怕也於事無補。如今去找,十有**已經找不到沈沐這個人了,甚至連他們在洛陽的聯絡點都不可能找到。即便找到他們,依舊無法給朝廷一個叫人信服的理由。

沈沐憑什麼要把如此巨大的一筆財富送給他?他楊帆只是一個郎將,是軍中的武將,而不是洛陽的地方官員,沈沐這個“大商人”就算想要找個靠山,謀求經商的便利,也絕對不可能找到他的身上,事出反常必為妖,認真查下去......還不是弄巧成拙?

鄭小布見他有所遲疑,微笑了一下,說道:“楊郎將,你可以相信我,這是那人叫我示與你看的一件信物!”

鄭小布說著,又扭頭看了一眼,從懷中小心地掏出一樣東西,托在掌心。

草蜢?

楊帆看了一眼,先是一怔,隨即才想起這隻草蜢的來歷。這件事他幾乎已經忘記了,卻沒想到當日在龍門久候婉兒不歸時,用野草信手編成的這隻草蜢,婉兒居然一直保存到今天,楊帆的心中不禁一陣激蕩。

鄭小布手腕一翻,把那草蜢收好,說道:“郎將現在可以說了么?”

楊帆已經相信他是被婉兒收買的人了,可是這件事他如何說與婉兒聽呢?就算他合盤托出,依舊無濟於事,沈沐不可能站出來承認,否則整個事機敗露,他依舊要完蛋大吉,還要拖上一大幫陪綁的。

鄭小布急道:“時間緊迫,楊郎將,你可拖延不得!”

楊帆道:“其間緣由,實在是一言難盡。贈我店鋪的人......乃是西域一位豪商。他的身份,我實在無法提起,他贈我財產的理由......,唉!總之這一切實與謀反無關啊。”

楊帆吞吞吐吐,實在不知該如何解說,鄭小布嘿地一聲,道:“那人對我說,不管是誰,既贈你厚禮,必定有求於你。你是軍中武將,而非地方官,不管是誰有求於你,所求之事必難張揚,所以,人家早料到你難以啟齒了!”

楊帆驚訝地看向鄭小布,婉兒聰慧博學不假,可是她的才華並不體現在這些方面,這個自幼長於深宮的女子竟然“料敵機先”,連他的反應都已經猜到了?

鄭小佈道:“那人交待說,你若不便說出,那便不說。只是,等你受審時,無論如何須按我教你的一番話交待。”

楊帆趕緊道:“請講!”

鄭小佈道:“若是公堂上審你,問起這店鋪來源,你只管一口咬住是受一位貴人饋贈,若是人家問起此人的名姓身份,你堅不吐實便是!”

楊帆頷首道:“楊某記住了!”

鄭小布急急道:“千萬咬住這句話,否則便救你不得了!”

鄭小布說罷快步走了出去,一個執役懶洋洋地問道:“你這小子,怎麼摩蹭這半天?”

鄭小布手按着腰帶,說道:“正好有些內急,順便就在牆角解決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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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天後行刑!”

當小蠻聽到這個消息以後,整個人都被徹底擊垮了。她現在只想見一見楊帆,在他臨刑之前,再見自己的丈夫一面。可是,就連這也成了奢望。她再想進宮已經沒了理由,執事院里也不允許探監。或許......,她只能等到行刑的那一刻,在法場上再看夫君最後一眼?

聽到這個消息後的那一天,小蠻徹夜不眠,一直到第二天凌晨,才忽然被她想起了一個人。她想到了來俊臣的妻子王氏夫人,王夫人當然不可能影響御史台的案件審判,但是做為御史台正堂長官的夫人,叫她行個方便,帶自己去見丈夫一面,這事總還辦得到吧?

小蠻當天就趕到博古齋,叫店伙去來府告知,說店裡又進了幾件極希罕的古董,請夫人來店裡看看。小蠻在店裡等了一天,王夫人也沒有來。第二天南市剛一開門,小蠻便又趕到店裡守着,大約半個時辰之後,王夫人終於來了。

王夫人帶着兩個侍女緩步走進博古齋,她這邊剛一進去,旁邊就繞出一個夥計來,把一面牌子杵在了門口,上面寫着兩個大字:“打烊!”

王夫人繞過“蕭牆”,笑着說道:“楊家娘子,你店裡進了什麼稀罕的古董啊?咦?楊家娘子,你......你這是作什麼?”

小蠻早派了人在外面等着她來,王夫人還沒到門口,小蠻就已經讓店裡的掌柜和夥計們迴避了,王夫人剛一繞過“蕭牆”,小蠻便盈盈拜倒,悲切地道:“王夫人,小蠻有一事相求,萬望夫人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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