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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江縣城很小,雖是一州的治所,但是城中破破爛爛的卻沒有幾幢像樣的建築,蠻州治下的百姓主要是謝蠻,也就是後世的苗族,他們大多分散居住在各處山嶺上,其州縣所在地用處並不大,自然難以發展成大城大阜。

不過宋氏家族的府邸倒還配得起他們這巴江第一大族的身份,這是佔地極廣的一處大宅院,廳殿樓閣,崢嶸軒峻,頗有幾分氣派。府邸前院就是刺史府和縣衙門,後院則是宋氏族人居住的地方。

宋楚夢和宋萬游把三位欽差接進宅中安頓下來,又置酒宴款待,席間旁敲側擊地一問,這才知道三位欽差的來意與劉光業竟大不相同,隱隱然竟有與劉光業作對的勢頭,宋楚夢和宋萬游叔如見救星,登時大喜。

只是轉念想想,他們又謹慎起來,他們拿不準這些人是真來找劉光業麻煩的還是作作樣子,官官相護這種事又不是蠻州官場上的專利,所以二人一時也不敢直言劉光業在蠻州的種種暴行。

宋楚夢心思狡黠,便以讚賞的語氣,替劉光業把他在蠻州干下的“豐功偉績”吹噓了一番,孫宇軒三人聽了登時沉下臉色。

這三人都不是酷虐成性的官吏,胡元禮富有正義感,馬橋本就出身升斗小民,現在雖然做了軍官,也沒有把自己當成官宦階級,他們都無法接受這種濫殺無辜平民的事情,孫宇軒雖然從張楚金做刑部尚書時就是刑部官員。卻也與他們一樣。

孫宇軒是經學出身的進士,簡而言之,就是一個書獃子,而且是拘泥不化的書獃子,所以他雖然背了一肚子的書,可是在刑部任上處理公事卻始終感覺能力不濟,這才落得個“難下筆”的綽號。

刑部自張楚金、周興以來,一直盛行嚴刑酷法的作風,孫宇軒在這班酷吏中卻是個少見的憨厚人,其作風也與這些酷吏格格不入。好在他的職司有些類似於後世的檔案室。權柄不重,所以一直沒人覬覦他的職位。

如今他們與楊帆一同出京,其立場本就與御史台相悖,再聞聽劉光業犯下的惡行,自然格外抵觸。宋楚夢察顏觀色,確定這三人果然對劉光業的所作所為並不苟同,才向侄兒示意了一下,由宋萬游向三位欽差大吐苦水。

劉光業在蠻州所犯下的罪行鮮血淋漓,罄竹難書。三個人只聽得義憤填膺,胡元禮拍案而起。怒聲喝道:“簡直是喪盡天良!宋刺史,這劉光業如今何在?”

宋楚夢嘆道:“劉欽差一大早就帶着本刺史撥付給他的土兵下鄉去了。他的事,本刺史從來不得置喙,也不知道他今天去了哪一處村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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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帆打馬如飛,奔馳在山間小道上,路旁草叢中探出的一根野草被馬腿一刮,急劇地搖曳了幾下,還沒止住晃動,楊帆的身影已消失在一箭地開外。

馬是好馬。體形健壯優美,肌肉飽滿發達,脖頸光滑細膩,身體呈漂亮的流線型,奔跑起來碗口大的馬蹄蹬踏在地上非常的有力,可它現在的樣子很狼狽,四條馬腿都糊滿了泥漿,渾身熱氣騰騰,好像剛揭開蓋的蒸籠,連馬鬃也被汗水濕透了。

“不行。欲速則不達,再這麼趕路,它就得活活累死,一會兒得歇下來。最好有條溪流飲飲馬……”

楊帆累忖着,本來習慣性地抽下去的一鞭子,又在半空中硬生生地停住。

楊帆在姚州苦等薰期和折竹,終於把二人等了來,同來的還有烏蠻的一位大鬼主。

鬼主是一個部落主祭的巫師,一般的小部落,鬼主是由部落首領兼任的,像那個把自己的狼牙項鏈贈給楊帆的棵蠻女首領就兼任部落鬼主。而像烏蠻這樣十餘萬眾的大部落,早就政教分開了,擔任族中重要大事主祭的巫師有專門的人選。

孟折竹帶了他們部落的大鬼主來,竟是要由他主持,跟楊帆結成生死兄弟。對孟折竹的要求楊帆欣然應允,於是在大鬼主的主持下,二人舉行了一場簡單而莊重的結拜儀式,折箭為誓,結成異姓兄弟。

就在當晚為他們召開的盛大篝火晚宴上,楊帆向薰期問清了武則天給予裴懷古的那道聖旨上的全部內容。

楊帆終於知道武則天為何前倨而後恭了。

姚州烏白兩蠻反了,嶺南東道的馮氏反了,嶺南西道的俚獠也在蠢蠢欲動……

武則天並不是一個蠢人,或許她的疑心病重了些,但是無論怎麼說,她也不會相信就憑那些流人,有那個能力、付得起那個代價,能說服烏蠻、白蠻、狸僚、謝蠻等諸多少數民族一致擁戴他們造反。

很明顯,御史台那些人在京里跋扈慣了,官員們哪怕是位極人臣的宰相,只要他們捏造一個謀反的罪名,也只能任由他們宰割,這些酷吏已經養成了目中無人的心態,根本沒把諸蠻放在眼裡,到了地方肆無忌憚。

而流放犯人的地方,大都是諸蠻聚居、經濟落後、民風彪悍、缺少王道教化的所在,這些酷吏們在京城裡吃得開,到了這些連朝廷都只能恩威並施的地方卻一味以勢強壓,勢必會激怒這些土蠻,引起強烈反彈。

御史台所奏的謀反,至此算是“確有其事”了,只不過這謀反並不是流人的策劃,恰恰是這班酷吏一手促成。武則天又氣又恨,唯恐局勢一發而不可收拾,所以她一面下旨給裴懷古,命他根據需要可就地斬殺黃景容,以求平息姚州動亂。

另一方面她又給楊帆下了一道密旨,催促他儘快趕往御史台眾官員所往的各道,制止各路欽差濫殺無辜激起民變,並授他機變之權,可奉旨殺人。這道聖旨就是孫宇軒代他接下的那道密旨。

武則天同時還分別遣使信使,給那些巡視各道的御史們,嚴辭訓斥,令其立即停止殺戮,避免事態進一步擴大。只是這些酷吏分赴各道,遊走於各州府縣之間,有時還深入崇山峻岭之中緝捕流人,驛卒囿於安全和行路的種種限制,未必能及時傳達得到。

楊帆獲知真相,第二天一早就向薰期和折竹告辭,一路向東而來。折竹給他提供了兩匹馬,輪換騎乘,昨日路過一座山嶺時恰逢大雨,山路奇險,泥濘濕滑,一匹馬失足跌落山澗,結果就只剩下這一匹了。

如果這匹馬再出了問題,恐怕趕路就更成問題了,眼看那馬已疲憊不堪,楊帆也不敢再催促,讓那駿馬漸漸放緩馬速,馳到前方山腰處時,一條狹窄山道更加難行,道路兩旁的樹條藤蔓幾乎要把這條小道掩埋了,看這樣子也不知多久才偶有行人經過這裡。

楊帆翻身下馬,牽着馬韁繩揮動鐸鞘一路劈砍藤蔓樹枝開路,正往前行,忽然察覺有些異狀,剛一駐足,前方草叢中突然彈起一條長長的影子,楊帆大吃一驚,只道是一條長蛇,唯恐這蛇有毒,揮刀便向那條長影砍去。

一刀砍落,長影迎聲而斷,吧嗒一聲落回草叢,楊帆定晴一看卻是一條繩索。

如此荒無人煙之處,怎麼會有一道絆馬索?

楊帆立知不妙,他脊背一弓,就想倒竄而回,可是就這一剎那,他全身的氣力彷彿就被抽光了,眼前一陣模糊,仰頭摔倒在地。

樹叢中慢慢站起幾個人來,頭上纏着青巾的包頭,身穿左衽青布夾衫,下身掩在樹叢草坷里看不到,他們的臉上都塗抹着幾道五顏六色的油彩,看起來就像突然從草叢中冒出來的山精野怪。

其中一個黎黑皮膚的中年漢子正把一支吹管從嘴上挪開。

楊帆倒在草徑上,脖子上插着一根細細的針,針尾上幾縷用來定向的紅線在風中輕輕抖動着。

這樣細如毛髮的吹針,破空飛行時甚至連空氣都帶不起一絲波動,便是叢林中最機敏的野獸都無法產生警覺,更何況一路疾馳,精疲力竭,而且已被絆馬索吸引了注意力的楊帆。

幾個臉上畫著獸紋的青衣漢子從草叢中走了出來,方才射出吹箭的那個人低頭看了楊帆一眼,又看看他那匹疲憊不堪的坐騎,眉頭微微一皺,用蠻話說道:“咱們好象抓錯人了,這人遠道而來,不像是那狗欽差的探子!”

另一個人兇狠地道:“管他呢,反正也是漢人。既然抓到了,就殺來償命!”

說完,他就從腰間緩緩拔出了腰刀,這刀不長,只有一尺有二,這樣的刀子才適宜在這樣的叢林中使用,橫刀到了這種地方是沒有用武之地的。刀身向外彎曲着,刀刃兩側各有兩條血槽,以及兩條紋形指甲印的花紋,刀刃看起來鋒利異常,刀柄也不長,用牛角固定為柄。

“謝楓,不許胡鬧!”

吹箭人訓斥了他一句,對另一人吩咐道:“翻翻他的身上!”

那人答應一聲,蹲下身子在昏迷的楊帆身上翻了一通,掏出一堆東西,當他展開那幅聖旨時,吹箭人不由聳然動容道:“這黃緞上畫的是龍?這是聖旨!我見過的,那個狗欽差就帶着這麼一件東西,闖進我們的寨子胡亂殺人,連宋刺史都不敢管他!”

謝楓怒道:“我就說是他們的人,果然不假。此人指不定又給那狗欽差送來什麼害人的命令了,我宰了他!”

謝楓說著,手中尖刀便向楊帆胸口狠狠地刺下,這一次那吹箭人並沒有阻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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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