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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的宅院實在是太大了,實際上這巴江縣,宋家府邸就佔了半個城。宋家的人又不是都住在這裡,他們的根基在山裡,這裡住的人少,後院兒里便空閑了大片場地。場地之大,可以跑馬、可以練兵,這還只是宋家後院的一部分。

因為這些地方沒有多大用處,所以只是圈進了院牆,並未做其它處理,甚至地面都沒有平整過。天長地久,上面長滿了雜草,就像一片草原。劉光業帶着人,此刻正在穿過這片草地。

牛一郎走在劉光業身邊,一起上草坡,他一邊爬一邊氣喘吁吁地道:“小的都打聽明白了,翻過這片草坡之後,就是楊帆的居……”

話未說完,戛然而止。

草坡不是很高,只是一個起伏比較大的坡面,他們還沒有完全爬上草坡,視線內就出現了一團團的紅,彷彿是一團團的火苗,在風中起舞,風助火勢,起伏妖嬈。

劉光業心中雖然驚疑,腳下卻未停頓,他繼續走上兩步,便看到那一團團鮮紅的火苗下面,是一頂頂黑白相見的頭盔,夕陽下,盔上的銅鉚釘爍爍放光。

再邁前一步,他便看見了一雙雙殺氣騰騰的眼睛,一張張神色冷峻的面孔,皮質護頰貼在戰士們臉龐的兩側,使得他們更具威嚴。

劉光業有些發怔,土兵們也有些發怔,他們腳下開始遲疑了,緩緩地再上前兩步,他們就看到了那泛着金屬光澤的獸口吞肩,麒麟獸口,怒目圓睜,霸氣凜然。

再然後,便是那兵士們的一身鐵甲,胸間圍着金腹獸抱肚,系以紅色麂皮絛。無數片打磨得鋥亮的黃銅甲片綴成的甲身映着血色夕陽金光燦爛。

劉光業站住了,驚愕地看着草平線上平空而現有如天兵的整齊隊伍,突然甩開左右的攙扶,大步衝上坡頂,這一下,他終於看清了對方的全貌。

矛戟如林,刀盾如潮,戰裙披在寬厚的馬背上,一匹匹戰馬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約三百餘騎正成錐字形衝鋒陣列排布在那兒,軍容嚴整,無人喧嘩,軍威喧赫,如烈火升騰。

劉光業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兒,看着騎士們頭頂上一簇簇火紅的盔纓,心頭的火苗子一寸一寸地縮了回去。

他旁邊這些土兵,如果拉進深山老林,倒是足堪一戰,可是在這片大草原般的場地上,怎麼跟人家打?只能是一面倒的大屠殺啊!

馬橋頂盔掛甲,肅立於陣前。

他本來接到報信,說是劉光業帶着土兵要去屠殺那些被帶進宋府的謝蠻人證,馬上召集兵馬便去救援,誰料剛趕到一半,前方哨騎就來回報,土兵並未屠殺謝蠻,而是奔着這邊來了。

馬橋立刻止住三軍,原地列陣,雖然他現在擺出的是攻擊陣形,其實這只是習慣使然,究竟要怎麼辦,他也不知道。眼下對方意圖不明,畢竟這不是敵***隊,他總不能一聲令下,就喝令殺人吧。

馬橋微微側了側身子,向身邊一名小校問道:“楊欽差趕上來沒有?”

那小校答道:“卑職去報訊時,欽差剛剛入浴,一聽消息馬上更衣,想必就快到了。”

馬橋微微點點頭,又在馬上坐直了身軀:“既然如此,那就耗着吧!”

須臾,就見數騎快馬護着一輛只有傘狀頂蓋,如秦漢時期風格的馬車遠遠馳來。馳到近處,只見那幾匹馬上坐着的正是宋楚夢、宋萬游叔侄和他們剛到宋府時,接風宴上見過的幾位宋家長輩。

至於那輛秦漢古風的華蓋車上坐着的卻是一位鬚髮皆白的老人,老人看來至少年逾九旬,滿臉皺紋,皮膚上有許多褐色的老年斑,這些人剛一趕到,宋楚夢和宋萬游就急急下馬,攙扶那老人下來。

原來這老人是目前宋氏家族當家人中年歲最長、輩份最尊的一位。宋楚夢和宋萬游聽說兩位欽差要在他的府上開戰,嚇得魂飛魄散,他們當時正向這位老祖宗請安,老祖宗聞訊,忙叫他們載着自己來了,想着以他偌大年紀,兩位欽差怎麼也能給他幾分面子。

劉光業站在坡上,看見宋家的人趕到,而且連他們的老祖宗都請出來了,不由暗暗鬆了口氣。這老傢伙都快活誠仁瑞了,有他在,楊帆怎麼也不敢太過放肆,再讓他難堪的。

劉光業把手一擺,便挺起胸膛,邁着穩重的步伐向山下走去。

輸人不能輸陣,何況這一番興師問罪,有宋家的老祖宗出面,就算落了下風,楊帆也未必敢再扁他一頓。就算是官也要尊老敬老的,楊帆還能幹出多麼過份的事來?

不過劉光業走出幾步,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兒,扭頭一看,差點連鼻子都氣歪了,雖然他的鼻子已經被楊帆扇歪了。

身後那些土兵泥胎木塑一般站在坡上,竟無一人跟他下來,就連牛一郎和另一個執役,身為御史台的人,居然也站在那兒神色猶豫、目光逡巡,不敢隨他下來。劉光業惡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牛一郎二人這才不情不願地硬着頭皮跟下來。

宋家老祖宗被攙下馬車,顫巍巍地向馬橋拱手,用蒼老的聲音喚道:“這位將軍,因何在老朽家中列陣舉兵啊?”

馬橋哪敢當這麼大歲數的老人家一禮,這麼大歲數的人,如果上了朝連皇**不用拜的,皇帝還要給他賜坐。

馬橋趕緊滾鞍落馬,向老人家深施一禮,他也不便是說誤聽了消息,以為劉光業要對謝蠻下手,只管把事情往楊帆身上推,說道:“老人家,小將只是奉命行事。楊欽差片刻就到,究系如何,還請老人家問過我們欽差大人。”

“我也是欽差,你身為朝廷將領,竟敢列陣與我對峙!”

劉光業怒氣沖沖地說了一句,馬橋卻充耳不聞,只是退了一步,按刀站在馬旁。

劉光業訕訕然,籍着向宋家老祖宗見禮,掩飾他的尷尬。

不一會兒,楊帆打馬如飛向這邊趕來,他剛剛脫得光潔溜溜,跳進浴桶想洗個澡,就有士兵來報信了,匆匆擦凈身子穿上衣袍便趕來了,身上倒還沒有什麼,頭髮是濕的,因此沒有盤起,只是用一條布帶隨意挽個馬尾扎在腦後。

駿馬一馳,“馬尾”與馬尾隨風起舞,英俊瀟洒之中便透出幾分風流不羈的味道。

宋家老祖宗老眼未花,眯着雙眼向他一瞧,便贊道:“好一個少年,好一副英姿!”

其實楊帆自從過了及冠便不算少年了,只是在偌大年紀的老人眼中,若說他是少年,旁人也不能說什麼。

楊帆趕到眾人面前,翻身下馬,宋楚夢忙上前為他引見,楊帆聽說是宋氏的老族長來了,倒也不敢怠慢,先上前向老人家見過禮,這才轉向劉光業,冷冷地問道:“劉御史興師動眾,意欲何為?”

楊帆不提還好,他這一說,劉光業怒氣復熾,劉光業憤怒地一指楊帆身後肅立的三百鐵騎,惡聲道:“你公器私用,意欲何為?”

楊帆眉頭微微一挑,道:“本官奉旨出京,這一旅之師就是本官的護衛,有人明火執仗、殺氣騰騰而來,本官的侍衛起而警戒,何謂公器私用?倒是閣下,這百餘名土兵,何嘗不是朝廷兵馬?你領着他們直撲本官居所,意欲何為?”

劉光業指指自己腫脹的臉龐和歪掉的鼻子,大吼道:“你說我意欲何為?你說我意欲何為?楊帆,你為官不尊,毆打御史,這件事,我絕不會與你善罷甘休。”

楊帆冷笑一聲,正欲反唇相譏,宋萬游忽地聳然叫道:“咦?出什麼事了!叔父,你快看!”

他大叫大嚷的向遠方一指,眾人聞聲望去,就見暮色沉沉的天空一角,有一道濃濃的黑煙筆直升起,因為此時無風,那煙凝而不散,只是隨着上升漸漸瀰漫開來,變成上粗下細仿若一隻棒棰似的東西,矗在半空中。

宋楚夢臉色一變,失聲道:“難道有人攻城么?怎麼會有人攻城!”

這道濃煙,是宋家仿照朝廷的烽火設置於四城的,燃燒的也是易漚濃煙的牛糞馬糞。這道烽煙倒不是為了向別處報訊,而是因為巴江縣城雖窮鄙簡陋,地方卻不小,梆子銅鑼一類的東西難以起到有效的傳訊效果,所以才弄了這‘曰為烽煙夜作烽火’的示警訊號。

身為宋家的當家人,宋楚夢當然明白這烽煙意味着什麼。

宋家老祖宗臉色一緊,連忙吩咐道:“楚夢,你快去瞧瞧,是意外點燃還是怎麼。萬游,速速召集城中丁勇,以備不測!”

宋楚夢叔侄倆連聲答應着,跳上戰馬飛馳而去。

楊帆和劉光業剛剛產生對峙,謝蠻兩峒三溪一十九寨的勇士便來攻城了,這等情況下,兩位欽差勢必不能再自相殘殺,劉光業趁機下台,就想領了他的土兵退回自己居所。

就在此時,胡元禮來了。

胡元禮和孫宇軒把那些謝蠻少女和孩子們領到別處,留下孫宇軒照看保護,胡元禮則趕來見楊帆。

他手裡還拿着已經做好的筆錄,雖然還只是記錄了寥寥幾人的口供,可是他們所敘述的劉光業帶土兵闖進山寨,肆意掠奪財富、恣意殲銀女子,但遇反抗,立即指認對方為流人叛黨,殘忍殺戮的樁樁罪行已是令人怵目驚心。

胡元禮趕到,見雙方無事,這才放心,順手就把已經做好的筆錄遞給了楊帆,楊帆隨意翻看了幾頁,煞氣頓時直衝泥丸。

他原還以為那些土兵只是奉命行事,所有罪孽都在劉光業一人,如今見了這份筆錄,才曉得在劉光業這個惡魔的薰染下,山坡上那百餘名土兵也都變成了真正的魔鬼,犯下了無窮罪惡。

楊帆冷冷地抬頭,掃了草坡上的土兵一眼,最後一縷夕陽正映在他的眸中,血色殷殷。

劉光業同宋家老祖宗見過禮,正要就坡下驢迴轉居處,楊帆森然道:“劉光業,你不能走,也走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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