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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之夜,元旦之晨,古城長安的百姓們守歲過年,通宵達旦,徹夜不眠。長安城裡處處彩燈高掛,游龍舞獅,燃放爆竹辟鬼去邪的,焚燒紙錢祭祀祖先的,到處是一片熱鬧景象。

灞上比起長安城裡尤其熱鬧,因為這裡的人有近一多半是沒有家室的單身漢,過大年的時候不能與家人聚在一起守歲,自然要與知交好友三五成群,跑到酒館瓦舍里去共度新春。

一家小酒館,最裡邊一張桌前,坐着楊帆、任威、阿卜杜拉和阿拔斯。本來任威和阿拔斯是不敢坐的,但是在這樣的小酒館裡如果旁邊站着一個人侍候,未免就太礙眼了,所以他們只能坐着。

阿卜杜拉皺着眉頭,看看酒館中人聲熙攘的場面,對楊帆大聲道:“你我在客棧里何等自在,何必到這裡來?”

他的聲音想不大都不行,店外街上就有人在燃放爆竹,是那種加了硝石的爆竹,聲音響、火光大,燃放的時候濃煙滾滾,酒館裡座無虛席,唱酒令的、高聲談笑的,聲震屋瓦,他不大聲喊楊帆根本就聽不見,便是大聲說話,也得對着別人的耳朵。

楊帆頜下還是貼了一蓬大鬍子,湊到他耳邊大聲道:“這裡熱鬧啊,這是我們東土人的盛大節日,你我俱無家室在此,冷冷清清的躲在客棧里有什麼意思,還是這裡好啊,哈哈……”

官府已經封印,官員們也都過年去了,這一夜,楊帆卻易容改扮,又到了灞上。阿卜杜拉搖搖頭,對這種東方人的狂歡節日很是不以為然,他湊近楊帆。大聲問道:“你那邊的事準備的怎麼樣了?”

楊帆道:“乾柴已經架好,連油都潑上去了,萬事俱備,你那邊怎麼樣?”

門外燃放的爆竹,使得一股嗆人的濃煙向酒館裡卷過來,阿卜杜拉咳嗽着揮袖扇着濃煙,對楊帆道:“還能怎麼樣,我已經把駱駝攢好了四蹄綁上烘烤架,現在只要有點兒火星……”

“他娘的,你們三河會也太囂張了。要不是大過年的,老子一把捏碎你的卵蛋!”

“放你娘的臭狗屁!我們三河會的兄弟怕你們啊?來來來,只要你敢過來。明年除夕就是你的祭日!”

阿卜杜拉一句話還沒說完,旁邊兩桌喝的面紅耳赤的客人不知怎的就吵了起來,阿卜杜拉剛剛扭過頭去,就見杯盤碗筷齊飛,兩張方桌被掀得飛上半空。兩伙大漢猛撲上去,拳打腳踢起來。

整個酒館一片嘩然,隨即分屬東西兩盟的其他幫派成員紛紛參戰,這一回桌椅板凳全都飛了起來,任威早已站起,接過一張被人踢飛過來的桌子橫擋在身前。小阿拔斯雖然除了一口伶牙俐齒,似乎並不擅長武藝,卻也跳起來。忠心耿耿地護在他的主人面前。

酒館裡的群毆很快發展到街上,各條街巷間閑逛過年的各幫派弟子紛紛加入了戰團,有的人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主戰場在哪兒,只知道自己人和對頭幹起來了。便向迎面走來的對頭們撲去,混亂迅速瀰漫了整個灞上。

那酒店掌柜的八風不動。穩穩地站在櫃檯後面,高聲喊道:“我們渭水幫既不是東盟也不是西盟,與各路英雄好漢井水不犯河水,各路英雄今日借了我家的地方了結恩怨,攪了我家生意、毀了我家東西,一應損失還請隨後補償老朽。”

楊帆對阿卜杜拉微笑道:“你瞧,這火星兒有的是,還用找么?”

阿卜杜拉臉色一凝,沉聲道:“你這是準備動手了?”

楊帆的目光緩緩向外移去,酒館中廝打的人已經捲入街頭對毆的人群當中,無數的人揮舞着拳頭,你給我一拳、我給你一腳,還有人抱在一起扭打在地上,一個個撕扯的衣袍凌亂,毆打的鼻青臉腫,卻不知道為何而戰。

楊帆道:“從現在開始一直到上元節,官府都會閉衙封印,這段時間正好讓灞上先鬧一鬧,過了正月十五,可就輪不到他們出風頭了。”

阿卜杜拉長長地吸了口氣,道:“什麼時候發動?”

楊帆道:“明天吧,今天除夕,大好的日子,還是別見血光了。”

楊帆說著站起身來往外就走,阿卜杜拉問道:“你去哪裡?”

楊帆頭也不回,擺擺手道:“找個人,守歲去!”

街頭依舊是扭打成一團的混亂戰場,楊帆就像一條泥鰍,往人群里一鑽,三下兩下就不見了。阿卜杜拉抓着大鬍子糾結了許久,才長長嘆了口氣,喃喃自語道:“我也找個人,守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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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大年除夕,初五那天又是五行會會主秦則遠秦老爺子六十六歲大壽,秦家這個年過的就尤其隆重了。本來長期留駐在揚州的三郎君也帶着妻室兒女全部趕回灞上過大年,為老爺子祝壽。

一門兒孫承歡膝下,圍爐團坐,辛苦了半輩子的秦老爺子看了只覺心滿意足,只要年年如此,此生再無所求了。兒孫們都是極孝順的,在他面前小心翼翼,都撿哄老人開心的話說,秦老爺子老懷大慰。

期間,家裡管事曾悄悄稟報說,東西兩盟各大幫派又在街頭群毆,整個鎮上已經打亂了套,五行會裡有很多弟子被打傷,秦家大郎都把這個消息給壓了下去:“今兒是除夕,得讓老爺子高興,天塌下來也得明天再說。”

秦則遠已經是六十多歲的人了,精力不濟,說是守歲,中間哪能連個盹兒都不打。時近午夜,秦老爺子感覺有些疲倦,正要示意他的如夫人扶他去歇息一下,二管事又急匆匆走了進來。

天沒塌下來,他手裡持的只是一張拜貼,但是秦家大郎接過來一看,臉色卻頓時一變,馬上趕過去在父親耳邊低語了幾句,拜貼的署名處沒有字,只有一副圖,一副很古怪的圖,看着像船,又像浪尖上的一條魚。

秦則遠神情一肅,沉聲道:“引他自角門兒進來,為父在內書房等他!”

人被帶進了書房,這人身材高大,身上套着一件黑色的“一口鐘”,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袍領上有連衣的軟帽,往頭上一罩,低着頭時連臉都看不清楚。

這人進了書房,抬手掀下軟帽,正急步迎上前去的秦則遠頓時張口結舌地定在那兒,這個人他認得,因為這個人曾上門向他推銷過什麼嬌小嫵媚的麥地那女奴,這人是在鎮上包了一家客棧的那個大食商人。

若不是已經驗看過他的拜貼,確信秘印無誤,秦則遠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定了定神,才驚嘆道:“你……你是奉公子之命而來?公子當真神通廣大,居然……居然……”

阿卜杜拉微微一笑,接口道:“居然連我這胡人都能被他所用,是么?”

秦則遠稍微有些尷尬,忙道:“以前不知道阿卜杜拉先生是自己人,如有冒犯,還請原諒。不知阿卜杜拉先生今夜光臨,可是公子有什麼吩咐?”

五行會,秦則遠,是隱宗的人。時下經營漕運的利潤對世家豪門來說並沒有什麼吸引力,憑他們的人脈資源和雄厚資本,他們有的是一本萬利的買賣可以做,可沈沐在意。

沈沐起於微末,要對抗當時遠比他龐大的顯宗,任何可以爭取、利用的力量,哪怕只有一點,他也不會放棄,於是,誰也不知道,隱宗在漕運碼頭居然就悄悄埋下了一路伏兵。

沈沐當初扶持五行會,只是為了開拓財源,並通過五行會招攬各方豪傑為己所用,等到隱宗漸漸壯大,五行會的那點利益就不大看在沈沐眼裡了,從那時起,他很少再對五行會下指令。

直到上一次顯隱二宗在長安展開糧食大戰,對隱宗而言已經如同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般的五行會,才發揮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沈沐當時為了打敗姜公子,不但動用了自己的全部存糧,並向支持他的李家、郭家等山東世家借調大批糧草,還利用一些官員貪腐的把柄向他們敲詐勒索,可謂無所不用其極。

但是糧食搞到了,不運到長安還是不能發揮作用,當時五行會就起了大作用。而這一次,沈沐要用五行會做什麼呢?

阿卜杜拉落座之後,緩緩說道:“最近灞上發生了許多事,我就是為了這件事而來。”

秦則遠訝異地道:“公子已經知道此間發生的事了?”

阿卜杜拉詭譎地笑道:“這裡的事還沒發生時,他就已經知道了。”

秦則遠稍一琢磨,一雙老眼中頓時爆出兩道精芒:“難道……順字門的崛起是公子的手筆?”

阿卜杜拉道:“雖不中,亦不遠矣!”

秦則遠駭然道:“怎會如此,公子想做什麼?”

阿卜杜拉笑容可掬地道:“這,就是我今夜找你的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