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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進山,大家心裡本就很緊張,聽了大牛的話趕緊聚攏過來,七嘴八舌追問。

“看到什麼了?”

“是啊看到什麼了?狍子,狼?野豬?”

“不對不對,狼會叫,狍子怕火,不敢跟着人跑。”

“那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像是......”

大牛並未真的發現什麼,只是心裡慌,想當然覺得身後有東西跟着。正為難時,首領舉着火把走過來。

“後面有東西?”

“嗯。沒看清是什麼。”騎虎難下,大牛硬着頭皮死撐。

“有多大?”

“......大概這麼長。”大牛用手比划著。

“是不是身子特別矮?”首領又問道。

“呃?好像是。”大牛隻好順下去。

“那是狽。”首領笑着說道。

“呃?”

“狼狽一家。狼比狽強壯,狽比狼狡猾,離了狼群的獨狼往往與狽配合捕獵,一塊兒找吃的。”

首領說著轉身繼續前進,擺明不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其他孩子自然而然跟上去,聽他講山裡的秘密。大牛依舊走在最後,這回他緊挨着前面的夥伴,再也不敢回頭看。

“自從妖狐出現,周圍的狼要麼被殺,要麼逃到別的地方。這隻狽沒逃,應該是生了幼崽,帶不走,也不敢離開熟悉環境。”頓得一頓,他想起什麼來,“鐵頭,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想把一隻幼獸帶回去當狗養。”

“記得。”身後的孩子點點頭道:“咋了?”

“說的就是一隻幼狽......沒準兒跟着的就是它。”

“啊?”

大伙兒全都興奮起來,嘰嘰喳喳問個不停,沉在心裡的壓力也為之一松。畢竟一隻險些成為圈養寵物的野獸能可怕到哪裡去。

“聽鐵頭說過。”

“我也聽過。”

“它還記得小雲哥?拿你當主人?”

“小雲哥,後來為什麼沒帶回去?”

“野獸就是野獸,不能拿來當狗養。當初我看它小,隨便想想罷了。”

感受到身後活躍的氣息,首領暗暗鬆了口氣,揮手示意大家繼續前進。“狽的膽子通常很小,唯獨這段時間很大,沒有狼幫忙,它只能自己想辦法填飽肚子才能養活幼崽。”

“它想吃我們?”個別孩子驚呼起來。

“狽連凶一點的狗都打不過,更別說人。跟着我們,只不過是想撿點東西吃。”

進山的獵人經常露營,抓到的獵物多有時就地宰殺,還有受傷的野獸可能逃脫,不管哪種情況,都給狽留下可趁之機。首領的這番話很有說服力,出於信任和對未知的恐懼,別的孩子都願意相信。

“狽也挺可憐啊。”

“李嬸家的羊,你家的狗,我家的雞,不比它可憐?”

“這和它有啥關係?”

“興許就是它偷的。”

“你又沒看到,怎麼知道是它?”

“你又沒看到,咋知道不是它?”

爭論中孩子們沒注意到,方小雲雖然語氣輕鬆,額頭卻帶着汗,他把原本插在腰間的柴刀拔出來,左手不時碰碰腰間。

那裡藏着一張神符,是此行的最大底牌,關乎人命。就在剛才,大牛說身後有東西跟着,神符上傳來微熱的感覺,按照贈符之人的說法,這是感應到妖獸的徵兆。

妖獸啊!與野獸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具有無法想象的強大力量,甚至能像修行者那樣施展法術。此番鼓動一群孩子進山捉妖,憑的是一腔血氣之勇和自以為周全的計劃,實施起來,才知道壓力何其巨大。這僅僅是走路而已,就已出現慌亂情緒,等到戰鬥時,誰知道會不會有意外,多少意外。

和大牛一樣,方小雲體會到騎虎難下的滋味,他知道自己不能慌亂,連一點那樣的意思都不能流露。

若不回頭,只能撐下去。

......

......

轉過山坳,前方已沒有明顯道路,濃郁的夜色中,火把的光芒被黑暗壓到一小塊地方,周圍影影綽綽彷彿隱藏着無數怪獸,無處不在的枝條、荊棘和雜草就是它們觸鬚和爪子,不僅給前進增加困難,也使得氣氛又變得凝重起來。

“快到了,大家加把勁兒。早點解決掉那頭禍害早點回去,免得家裡人擔心。”

方笑雲用力抿了抿唇,一邊揮舞柴刀劈砍枝葉,後面的人從其言行中受到鼓舞,紛紛抖擻精神奮力前行。

“小雲哥,你是不是經常夜裡進山?”

“有過兩回。算不上經常。”

“厲害。我一個人說什麼也不敢。”

讚美同伴可以為自己增加膽量,效果有時比安慰的話更強,這群孩子不缺乏勇氣,說過幾句發覺無事,忐忑的心慢慢安定下來。

“你要是和小雲哥一樣......”

一名孩子接着同伴的話,說到半截中斷,再接上的時候聲音壓得很低。

“......也比現在厲害。”

這句話有感而發,只因方小雲是從外地來的孤兒,一出生母親就是因難產過世,父親傷心過度,拋棄一切,獨自帶着他搬進山裡,在背山村做了教書先生。方小雲七歲時,身體一直不怎麼好的父親也死了,留下弱子無依無靠,自小以替人放羊為生。

生活艱辛又無管束,他的性子免不了頑劣,有時偷雞摸狗。村民出於憐惜,大多睜隻眼閉隻眼,有時甚至故意縱容。村頭的王寡婦,每年腌好臘肉總會在屋檐下掛着,夜間不取,方便被“偷”走。

窮苦孩子自有福緣,方小雲雖然飢一頓飽一頓卻從不生病,力氣遠超同齡人,受傷後恢復也很快。等長大一些,他開始學習打獵,憑着這些優勢和父親留下的鐵胎弓,十幾歲便在附近闖出不小名氣。自此,以往被偷的村民偶爾會在自家門前發現獵物,有時皮毛有些是肉,不一而足。

孤兒畢竟是孤兒,同伴們知道方小雲不喜歡聽到別人談論自己父母,生硬地將話題中斷。

“小神仙,大鬍子將軍幹嗎安排你捉妖?”

“不是他安排。是我自己想做。”

方小雲揮刀將一根斜伸的煉子樹枝砍斷,扭頭提醒身後的人。

“小心別被掛着。”

煉子樹的果實成球狀,長有細刺,沾身不掉,還會釋放氣味吸引飛蟲螞蟻,一旦刺破皮膚容易潰爛,非常麻煩。山裡人,把它與鬼怪聯繫起來,尤其在看到墳地上出現的時候,一定要將其連根刨滅。

煉子同念子,代表鬼魂念念不忘後輩子孫,這樣不但對活人不利,對死人也沒有好處,他們捨不得洗掉記憶,就無法投胎重入輪迴。

“這東西真討厭。”不知是吃過虧還是想起來傳說,鐵頭用棍子將那根枝條挑到旁邊,

“到處都是。”

後面的孩子陸續經過,身上或多或少沾有煉子果球,大牛單手舉着火把,身上沾的更多,想想回去之後可能產生的麻煩,不禁想起別的事情。

“小雲哥與大鬍子關係那麼好,幹嘛不請他派兵幫忙?”

“只不過認識,哪裡關係好......到了。”

前方夜色格外濃郁,隱約能看到一堵斷崖,黑漆漆如同城牆般橫在地面。

......

......

懸崖是背山村後山與深山的分界線,高百餘米,自此再往南,山高林密並且有妖獸出沒,除管道兩側一小片地方,其餘皆不適合普通人居住生存。所謂跳崗子,指的是懸崖中間的一道豁口,下方垂直約三四米高,上面是斜坡。若不經這裡翻過去,就只能從兩邊繞,多走十餘里山路。

“休息一會兒。”

夜間行路不易,人人出了一身汗,聽到休息這兩個字,大家紛紛找個地方坐下來,喝點水,吃幾口乾糧。

方小雲仰頭看看天,判斷時間還很充裕,便又接着之前的話題。

“軍營事多人少,平時忙都忙不過來。指望他們出手,除非妖獸威脅到軍營,或者由官府出面提出請求。”

背山村傍依群山,從這裡往南數百里區域人煙稀少,道路難行。近年來由於戰事頻繁,經常有軍隊由此經過,考慮到進山之後很難獲得補給,軍部在背山村外的官道旁邊建起一座駐點,就是大家所談論的軍營。

對周圍居住的村民來說,軍營帶來不少便利和機會,比如製作的干肉和乾糧賣給士卒,售價比去城裡高出不少。

方小雲就是這樣與軍營里的人有了交往,進而與大鬍子統領相識。因聽到統領對他說過“等長大到我手下當兵”之類的話,身邊夥伴們覺得兩者關係非同一般,極為羨慕。方小雲自己倒是很清醒,他知道,支使軍隊幫忙除妖......至少目前不太可能。

“求人不如求己,咱們自己解決。”一名孩子大聲道。

“大鬍子不出手,小雲哥找他做什麼?”有人追問細節。

“我找到幾根妖狐的毛髮,請他幫忙鑒定一下,看看這隻妖狐的實力。”

“結果呢?”

“大鬍子說,野狼敢與它搏鬥並且能撕掉一些毛髮,加上毛髮上的氣息,表明那隻妖狐還不能算真正的妖獸。”稍頓,“若它是真妖,普通人是對付不了的,躲都來不及。”

“其實妖狐沒招惹咱們......殺了附近的狼,也有好處。”

聽說連軍營都不願招惹那隻妖狐,人群中一名孩子輕輕開口,透着怯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