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行……”李煥成起身，雙手攥拳背負在後，書桌旁踱來踱去，“不妥，不妥……”臉色陰晴不定，眉頭時而舒展，時而緊皺成團。

道牧不解李煥成是為哪般，但道牧自知沒有經世之才，或許是自己太過理想。所以道牧倒不急，悠然品茶靜待李煥成給他最終答案。

約摸十息過去。

啪！

李煥成驀然止步，一掌拍掌厚厚的桌面。筆墨紙硯書皆跳一大跳，茶水差點又灑落一整桌。

李煥成雙手撐在桌面，身體前傾，“我將那塊地徹底予你名下，脫離謫仙封地管轄！”話語鏗鏘有力。

李煥成不懼活水可能會變成海嘯，將李家這艘破船拍碎吞沒。

直接將那塊地予以道牧，相當於人工填出一塊安全島。最後，哪怕李家這艘破船沉沒，也會有倖存者上岸。

或許，李煥成比誰都希望，李家這艘破船沉沒稀碎，不破不立。

“如同犁山立於織天府那般的關係？”道牧畢竟少年郎，沒想那麼多。不知李煥成心理怎麼想，李家可沒能力跟犁山談條件，更別說平起平坐。

“什麼關係，你是地主，你說了算。或者你可以讓犁山派人代理你，來跟我談。”李煥成拿起半涼的茶壺，咕嚕猛喝下肚。

從那次道牧偷偷說服自己兒子，幫他逃走，就知道這小子很不安分。所以道牧不自量力摻和牧星鎮亂局的概率，非常大。

有了這一塊地，道牧就是挑擔人，謫仙封地和犁山則為扁擔兩頭的重物。雖然重量不等同，但是一方掉落，另一方也會掉。

挑擔人走哪條路，速度快慢，如何為自己謀取利益，增加兩頭重量，皆看挑擔人的智慧。

這麼一來，日後道牧思想行徑，過於偏激的時候，就會一份顧忌。

“行。”道牧答應得乾脆利落，已猜測出李煥成一些用意，遂心理也在暗笑李煥成不了解自己。

若是這麼做，能讓李煥成心安，道牧何樂而不為。

見道牧答應，李煥成也不跟他人商量，獨斷拍案定契約，雷厲風行的性格，依舊沒變。這也難怪，小叔說沒有誰比二叔更適合當族長。

嬸嬸還在準備膳食，沒得閑空，於是道牧想要去看看，生父生母安眠之處。李煥成領着道牧來到墓園，本是埋葬牧蒼和穆清之地，如今換成道牧的生父生母。

道牧擺上祭品，點上香燭，裊裊煙氣隨着清涼柔緩的山風飄散。樹木搖動樹枝，噓噓唰唰，似在哭泣。

“你小叔提議將你父母遺骸遷移至此。”李煥成在墳前撒下三杯酒，看着空白無一字的墓碑，“大家都不知你父母真名，你小叔未能詢得你父母是否已投胎。”

“小叔拜入甚門派？神神秘秘，行徑詭異，有時給人說不出的森涼。”道牧起身，拂去額頭和身上其他處的泥土，神色略顯複雜，眼神黯淡無光，“怕不是常年支鍋起灶，行於夜間？”

“我也曾懷疑他成了盜墓賊，但他否認了，卻也沒明說自己師門。”李煥成略顯苦惱，對於弟弟李煥柏，他一邊辦法都沒有。父母都沒用，那些族老更不能壓得住李煥柏。

“近期，二叔可有小胖的消息？”道牧又問道。

李煥成滿面愁容，直言李煥柏給他一塊命牌，只曉得命牌完好無損，李小胖沒死，卻無其他消息。

道牧勸慰李煥成，謫仙封地到牧星山就覺得遙遠不可及，普通人一輩子只來回於兩座城，如今隔着一條銀河，根基不穩，斷了聯繫很正常。

李煥成勉強一笑，講道李煥柏曾說小胖福緣深厚，說小胖沒事，那麼八九不離十。說話時，李煥成都有點虛，顯然也很擔心，卻又無可奈何。

先祖李太白還在世，上可通曉仙事，下可通曉幽冥。如今謫仙封地猶如一遲暮老人，風燭殘年，四肢不便，眼花耳聾，隨時都會死去。

氣氛一下子沉悶下來，燭火獵獵，香煙裊裊，祭品散發著勾胃的香。叔侄二人卻各懷心思，神色複雜各異。

又到斟酒的時辰，道牧一邊給酒杯斟酒，一邊輕聲道，“二叔可有信物，屆時小侄飛升織女星，前往拜訪小胖的師門。”

李煥成從掏出一枚劍符，遞予道牧，說是小胖師門的信物。

道牧見他是從貼身腰帶掏出，直嘆是“可憐天下父母心”，接過劍符，並答應，屆時他若尋到小胖，而後會想盡辦法給他們傳信。

“無需太急，多數修仙者四十歲才飛升織女星，畢竟仙星不同凡星。”李煥成雖然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李小胖的近況，可是他更知道織女星不同往矣。

若根基不穩，就飛升織女星，很容易夭折，這就是他為何這麼牽掛李小胖的原因。當初，小胖攜蟠桃樹飛升織女星時，才剛剛突破至初階地劍。

道牧不言不答，沉默一陣後，雙膝又跪下，給父母斟上最後一次酒，重重再磕三個響頭。一邊拂去身上塵土，一邊嘆道。

“不瞞二叔，小侄飛不飛升，跟小侄的修為境界無關，這一切還得看我師尊。我師尊性格古怪冷僻，從不按套路出牌，講不定明年七夕，都有可能被師尊拋棄織女星。”

道牧將紙紮等黃白之物扔進香爐燃燒，火焰映紅兩塊墓碑，灰煙或隨着旋風撒入祭品，酒杯，或帶着道牧的念想，隨風飄散。

李煥成望着慢慢熄滅的香爐，半蹲身子，將一旁的金元寶銀元寶等紙錢放入香爐中，好奇道，“從未聽你細講，你的師門。”

道牧回頭苦笑，坦言自己對牧劍山都了解甚少，至今都不明白牧劍山是好船，還是破船，或者賊船。

李煥成細觀道牧神情，不似隱瞞，也就沒再問下去。

燒完黃白之物，道牧以牧力復蘇一顆原生牧種，按入墳頭的地里。山地輕輕晃動，原生牧種璀璨斑斕，透過裂縫，絢爛山谷。

花藤編織成一座院落，以百分之百的比例復刻老宅，唯一不同的是，宅中多了兩座墳墓。但凡有土，花草樹木拔地而生，一座牧府將那些死去的家人框在其中。

本是寒涼陰森，墳墓遍地的光禿禿山谷，此刻土圍成房，各類花草樹木覆蓋。山風徐徐，微涼中帶着些許暖風，依稀能夠聽得見，好奇的鳥叫聲。相信再過不久，會有更多的生靈移居此山。

“這才是一座山，該有的樣子……”道牧滿意環視周圍。

山不一定有神，但一定有靈。不能因為已逝的人建造安息之處，而壞了人家棲息依舊的家。生與死並不衝突，他們可以和諧相處。

回到李家，二嬸熱情的招待道牧，問長問短，問寒問暖，且十分關心道牧的感情生活。以前，李小胖在的時候，二嬸也很熱情。如今李小胖去了織女星，二嬸將原本屬於李小胖的愛，也一併灌注給道牧。

二嬸盛情之下，道牧不懂如何拒絕，於是便留宿下來。寫下一靈箋，寄予犁山黃氏兄弟，除卻要黃氏兄弟來謫仙城外，就是馭獸齋的事。

再寫一靈箋，寄予劍星城的肥肥姐夫婦，徵詢他們願不願意移居謫仙城。

又寫一靈箋，予花山主，以告知她自己近期的狀況，且讓她同府主童震告知馭獸齋的事。最後寫一靈箋，予師兄莫歸海，讓他參與其中，分食馭獸齋這塊大蛋糕。至於劍機閣，道牧另有打算。

機劍鎮。

一把長劍，拔地千餘丈，高聳入雲。

劍柄繚繞雲霧，沐浴陽光，陽光透過雲縫普照劍身，六個蒼勁大字引人矚目——天下劍，第一劍。

機劍鎮後為一方無際山林，遠遠望去，古森似海，蔥蔥鬱郁，一陣陣風回來，碧波蕩漾。高山嶙峋，猶如一顆顆龍牙，拔地而起，直通雲霄。

一半高山鎖金光，一半高山綻金秋。

碧海當中，亦然屹立一把巨劍，通體黝黑，拔地而起數千丈，好似一座大岳憑空雕刻而成。巨劍四周，高山如龍牙如鎖釘，接連十三條巨龍般鎖鏈，縱橫天地，束縛巨劍。

“劍機閣，劍奕星。”

劍身六個字耀眼如陽，灼得人眼生疼，一般人不敢抬頭久視。望久了，甚至感覺自己皮膚都滾燙起來，火辣辣，汗流浹背。

機劍鎮規模之巨，早已不能喚作鎮，只是叫習慣了，人們也就懶得改。

一人一獸，站在城門不遠處的街道旁，道牧望着車水馬龍的城門，呢喃自語，“此時，不該是淡季嗎？”

若非城門上，篆刻銳氣逼人的“機劍鎮”三個字，以及那一把被封鎖的仙劍。道牧還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覺，來錯了地方。

走進城門，零散的自建矮房，各類雜亂的地攤，隨處可見的茶肆酒肆，全都不在。一座座整齊的高樓拔地而起，街頭上的地攤亦整整齊齊。

如今，太陽才剛到落山之時，夜市的氣氛已經瀰漫。燒烤，糖水，美酒，硬菜，伴隨着行人的吵雜和店家的叫賣聲，瀰漫整座機劍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