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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宮中,亭台如故,卻沒有人認識昔日的齊國公主。亡國十年,流浪十年,學藝十年,隱姓埋名,只為今日這一舉。

她一直低着頭,不想看到她曾經的家如今已是易主的宮殿,可是那一層一層的玉階入目,喚起了她兒時的記憶。

十幾年前,她坐在寧國殿殿外的玉階上等着父王。兒時的時間總是過得很慢,她等得不耐煩,就隨手撿起夕顏花叢里的小石子,在玉階的角落使勁刻劃,可是玉階堅硬,那石頭劃在玉階上,不留一絲痕迹。

有個小男孩跑了過去,盯着她瞧。他問:“你在做什麼?”

她說:“我想在這台階上畫朵花,可是畫不上去。”

他笑着從懷裡拿出一把墨黑的小玉劍,說:“你用這個試試。”

她將信將疑地接過手掌大小的玉劍,用力在玉階上划出了一朵小花。她驚奇地笑了。

小男孩說:“這是我們衛國出產的金剛玉,比你們的齊白玉要堅硬。”

她不服:“可是我們的齊白玉更好看呢!你們的金剛玉,墨黑墨黑的,誰稀罕!”

小男孩說:“還沒人敢對我說金剛玉難看,你叫什麼名字?”

她傲嬌地說:“我是齊國的公主,還沒人敢問我的閨名!”小男孩說:“哦!原來你就是父王給我選的妃子!你是齊國的小公主蕭憶!”

她瞪了他一眼:“你又是誰?憑什麼我就變成你的妃子了?”

小男孩哈哈笑着:“我是衛國太子。我父王的使臣正在寧國殿里跟你父王商量我們的喜事呢!聽說齊國的小公主天資聰穎,美貌無雙,沒想到就是你這個肉糰子啊!”

她哼了一聲:“聽說衛國太子身長七尺,威武不凡,沒想到就是你這個矮冬瓜!”兩人鬥了幾句嘴,都被宣入寧國殿。

齊王和衛國使臣笑看着大殿中央站着的兩個互相瞪眼的娃娃,承諾了一樁齊衛結盟的娃娃親。衛國太子把他寶貝的金剛小玉劍送給了他稱之“肉糰子”的齊國公主作為定親禮物,她嘟着嘴不收,表示我才不要做你這個“矮冬瓜”的妃子。他笑將小玉劍插到了她的肉糰子髮髻里。

後來,宋國大敗衛國,衛王被宋軍俘虜自盡,衛國太子聽說也被亂軍斬殺。再後來,宋軍攻入齊國玉都,她的父王帶着母后自縊於城郊的桃花溪畔。她那日正在齊國穎城的姨母家,便隨着姨母一家顛沛流離穿越三國國境,最終逃到了陳國。

姨母病逝後,家中無人願再白養着她,她的姨父和表哥把她送到了陳國繁京的舞館學藝。她的姨父與表哥則在暗中集結齊國舊人,尋找流落民間的齊國公子,伺機復國。十年過去,她已是繁京貴公子們人人仰慕的柳腰姑娘,再回到故國,想到那段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唯有遺恨,唯有憂傷。

就快到寧國殿了,她莫名地尋找着那朵用金剛玉刻劃的小花,好像如果找到了,就能證明她曾經是齊國的公主,就能證明她的父王和母后才是這白玉宮真正的主人,就能證明消失的齊國和衛國都曾經存在過。

領頭的侍者走的很快,那朵花可能太小不易尋到,可能已經被蔓延的夕顏花覆蓋。她沒有看到那朵花。

她低頭邁入寧國殿,這是父王召見別國使臣的大殿,如今變成了宋王召見別國使臣的大殿。陳國使臣說:“陳王聞宋國新君登基,特獻珍珠五百顆,紅珊瑚五十頂,刺繡錦緞一百匹,陳國美人四位,望宋君坐安天下,長樂榮華。”

侍者領陳國眾人站到旁側,又宣趙國、楚國、蜀國的使臣進殿。趙國送來一位公主與宋國聯姻,她帶着豐厚的嫁妝,楚國奉上一座曾在宋楚邊界的小城,蜀國獻上五車珍貴藥材以及兩位蜀國名醫。

宋王說:“各位遠道而來,十分辛苦,不必拘禮。今日本王在此以家宴款待各位,還望各位吃得習慣。”宋王的聲音平和沉靜,四國使臣不禁悄悄抬頭去審視這位新君,只見他二十來歲的模樣,身型瘦削,面色和善,舉止儒雅,與傳言中的宋武王大相徑庭。宋武王是這位宋王劉瑛的父親,在位三十餘年,南征北戰,滅衛國、收齊國,甚至將宋國國都遷到了齊國的玉都。傳言宋武王英姿魁梧、殺伐決斷,不知這位儒雅和善的宋王能不能鎮住今日宋國的版圖。

酒過三巡,陳國使臣起身向宋王行禮說:“大王為宋王獻上四位美人,她們個個琴棋書畫,能歌善舞,可為宋王獻舞助興。”

宋王說:“多謝陳王美意。”於是做了個“請”的手勢。

陳國使臣說:“我陳國貌城的蘇琴姑娘,彈得一手好琴,蘭泉的宋韻姑娘是家喻戶曉的妙音美人,酒郡的顏笑姑娘與繁京的柳腰姑娘是陳國最好的一雙舞姬。大王說,宋國與我陳國相隔之遠,想必宋王登基後無緣來我陳國體會風土人情,特此送上四位陳國美人,望宋王鑒賞笑納。”

宋王說:“寡人從小聽聞陳國繁華,心嚮往之,少時隨宋國商隊去過一次繁京。那時路過衛國、齊國、趙國,印象最深的是衛俠客的劍,齊白玉的亭台樓閣,趙國廣袤的田野和美麗的村莊,還有陳國繁京繁榮的集市。陳國出美人,寡人也聽聞過四位姑娘的芳名,沒想到陳王出手如此大方,竟將陳國最好的姑娘路遠迢迢地送到宋國,只為讓寡人一睹陳國的風采。”

陳國使臣沒想到這位年紀輕輕的宋國新君竟然去過陳國,還聽說過陳國的四大美人,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對答。別國使臣早聽出了陳國使臣暗指宋國新君一輩子都打不到陳國意思,沒想到宋王不僅少時就遍覽各國,老宋王還已將新宋王少時順路路過的衛國、齊國收入囊中。趙國使臣不禁捏了一把冷汗,看向陳國使臣,眼神中大有“這位新宋王也得罪不起”的意思。

宋王劉瑛和顏悅色地看着趙國使臣與陳國使臣互使眼色,陳國使臣察覺到宋王在看着趙國使臣,尷尬地低下頭。柳腰趁着宋王看向趙國人那邊,大膽抬頭環顧了四周。大殿上坐滿了各國賓客,但都規規矩矩,縮頭縮尾,一聲大氣不敢喘,生怕得罪了宋國,也只有實力相當又靠着有趙國屏障的陳國敢和宋國叫板。

可憐了趙國的公主,看着才十二三歲的年紀就被當作禮物送到這裡,也不知宋國什麼時候會攻打趙國。

她又看向宋國新君。他高高在上,坐着她父王曾經坐過的位置,他可曾知道,齊國和衛國的滅亡,有多少人被迫顛沛流離、背井離鄉,有多少家庭支離破碎,天人永隔?而這些,只為了擴充他身後掛着的那幅宋國版圖。

柳腰怔怔思索間,顏笑輕輕拽了拽她的衣袖,在她耳邊輕聲說:“走吧,琴兒要彈的是諸葛公子譜的那幾首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