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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瑛。蕭憶默念着他的名字,沉靜地看着他。

劉瑛說:“你離開白玉宮後,我一直派人護送你們。你走時,也是我下令讓侍衛放你們出宮的。我從不想禁錮你。你要離開,我隨你去。我以為我可以靜靜護送你到楚水,直到你渡河而去,但我又怕以後再也找不到你,怕你再也不肯回來。其實我相信你心中有我,只是和我賭氣,但我還是忍不住來見你這一面,勸你和我回去,求你再等我一年。”

這一路,蕭憶的眼淚已經流干。此時,她痛苦到麻木地說:“宋王,渡了楚水,你我再無干係。今日一別,相見無期。”

劉瑛與蕭憶正相顧無言,宋岸遠處又傳來馬蹄聲。這次竟是幾十匹馬,為首的是宋國玉都城防營的千騎校尉喬域,正是喬太后的遠侄,劉瑛的表兄,喬美人的親哥哥。

喬域在離劉瑛五十步處下馬,疾行至宋王面前行禮道:“啟稟大王,臣喬域奉太后之命來此恭請大王與齊國公主返回玉都。”

劉瑛揮袖說:“你們且回城中等候,無本王召,不必前來。”

喬域說:“臣奉太后命,阻止齊國公主渡楚水。太后說,齊國公主已懷有大王的子嗣,大王之子,乃是宋國王室香火後裔,不可流亡別國,恐生後患!”

劉瑛怒視喬域:“你胡說什麼?你怎知這女子是齊國公主?怎知她懷着本王的子嗣。本王命你們速速離開此地,返回城中。”

喬域說:“大王,太后一路派線人隨行,這女子的確身懷有孕,他們一路去過哪家醫館,用過什麼方子,抓過什麼葯,太后都是一清二楚。齊國公主在九州國宴行刺大王,五國大臣有目共睹,臣當日也在宴席之上親眼見過齊國公主,不是這女子又是誰?太后說,宋國王嗣凋敝,大王只有一幼兒獨子,萬萬不可讓自己還未出世的骨血流落別國淪為人質。太后說,齊國雖破,宋國仍願以國禮迎娶齊國公主,賜封蕭美人,與楚國公主林美人平起平坐。”

劉瑛一把抓住蕭憶的手:“你果真懷了我們的孩子?”

蕭憶木然道:“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我不會跟你回去的。今日流言傳出,我已身敗名裂,無顏再做齊國公主,還談何國禮迎娶?你放我離開,就當給蕭憶一條生路了。”

劉瑛瞪着蕭憶,憤怒中摻雜着希冀:“我再問你一遍,你是不是懷了我們的孩子?”

蕭憶說:“齊國公主怎麼可以懷上宋國國君的孩子?你們不要妄想了。”

劉瑛突然體會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憤怒,用力拽過蕭憶,掐着她的下巴說:“你懷了我們的孩子,竟還能忍心離我而去!你離我而去也就罷了,竟還是隨這個楚國的紈絝走!你隨這廝走也就罷了,竟還是懷着我們的孩子隨他走!若說我欠你一個家,一個國,我能以王位償還,那你欠我的情意,欠我的信任,就用我們的孩子還!今日你休想渡楚水,就算日後你再想離開我,也要將我們的孩子留在玉都!”

諸葛遁跡在一旁輕聲笑道:“宋王,你確定你和這幾十個莽夫能帶的走蕭憶嗎?那豈不是太不把我這個‘楚國紈絝’放在眼裡?”

劉瑛怒視諸葛遁跡,猛然放開蕭憶,拔劍刺向諸葛遁跡。諸葛遁跡飄然躲過,不與宋王過招,竄到後面一把擒了喬域,朗聲道:“你們這些莽夫還不退回城中?否則我殺了這喬氏走狗。”又回頭對宋王道:“不,是宋王的表兄。”

劉瑛冷下臉來,目不轉睛地盯着諸葛遁跡:“楚國賊子行刺本王,挾持宋國要臣,欲拐走本王妻子,眾將聽命,務必將這楚國賊子擒拿!”

一撥一撥的宋兵出城而來,從一開始的幾十個到近百個,早已將諸葛遁跡和他挾持的喬域團團圍住。他雖武藝精湛,倒也難逃這天羅地網般的宋兵。何況宋國兵士向來勇猛,否則也不能踏平齊衛兩國。他知道劉瑛向來與喬氏的跋扈子弟不睦,未必會救喬域,所以自己是佔了下風。正躊躇間,只聽蕭憶說:“宋王,我跟你回去,請你放了我的朋友,讓他順利渡過楚水。”

劉瑛一把拉住蕭憶,下令道:“放了這賊子,讓他自行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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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憶隨劉瑛一路從宋楚之界回到玉都,從未對劉瑛說一個字。劉瑛一開始百般討好,後來也漸漸失落,只是每日隔着窗子看一看蕭憶的氣色。他知道,母后已經將齊國公主懷了宋王子嗣的消息傳遍各地,還要以國禮迎娶齊國公主。這對宋國有百利而無一害,但蕭憶從此身敗名裂,齊國皇室也備受侮辱。秋風瑟瑟,白玉宮中,宋王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蕭憶,你會原諒我嗎?

迎娶齊國公主的國禮甚是寬鬆,一切禮數從簡,匆忙之中極盡對齊國的羞辱。蕭憶謊稱孕期不適,並未出席,由楚國公主林瓏代之。宋王亦無心久留,匆匆行禮之後便回宮批閱奏摺。

入夜後,劉瑛獨自提燈走到未加半點喜慶裝飾的素華宮。那是母后給蕭憶安排的住處,離楚國公主的錦繡園不遠,也算是應了母后所言的“國禮迎娶,與楚國公主平起平坐。”

秋夜寒涼,劉瑛心裡也是一陣寒涼。若不是他告病放下朝政,一路跟隨蕭憶,母后也不會發現他們的蹤跡。是他自亂陣腳,猶豫不決中疏忽了母后在宋國的勢力。千錯萬錯,是他不該任性如此,是他不該急於求成,是他不該以欺騙為手段得到蕭憶。

來到蕭憶房前,看她坐在一盞燭光前一動不動,側臉輪廓清晰,彷彿化成了一片瘦弱的剪影。劉瑛心中一痛。這是他們的大婚之夜,但他已是兩個女子的夫君,又以卑劣的手段留下眼前這個女子,他有何顏面去面對他心中所愛?這樣的夫君,她想要嗎?

但這畢竟是他們的大婚之夜,就算她不願見他,他又豈能不來?他輕扣房門,悄聲說:“憶兒,我們聊一聊,好嗎?”

蕭憶遲鈍地起身,緩緩打開房門,面無表情地看着劉瑛。

劉瑛說:“我可以進來嗎?外面涼,你別站在門口。”

蕭憶轉身進屋,坐回了剛才的燭火旁。屋裡不但沒有喜房的布置,連首飾擺設都沒有,婢女也被蕭憶打發走了,只有簡單的日用品和被褥。冷冷清清的,惹人憐惜。

劉瑛不敢驚擾她,只坐到了她對面。他看了看四周,說:“素華宮陳設簡陋,屋裡看着空曠,回頭我讓人多拿些東西來給你用。這屋子倒是朝南,冬暖夏涼,不過入冬前還是要多加幾個暖爐。婢女你若嫌少或者不喜歡,我再調撥些穩妥的人過來。”

蕭憶並不抬眼看劉瑛,盯着燭台上流下的蠟,說:“我已身敗名裂,齊國王室顏面無存,宋王,你可滿意了嗎?”

劉瑛說:“憶兒,這件事我在回玉都的路上已經解釋過多次,現在已不知道該如何再與你解釋。我從未想把我們之間的事公諸於世,甚至你在九州國宴公然行刺的事我也舉一國之力壓了下去,不了了之。我若想利用你來侮辱齊國,大可不必等到此時。母后所為,我並不知情,但也確實是因為我的疏忽,她才得知了你出宮後的行蹤。我不求你馬上原諒我,但你已有身孕,身體要緊,不要再悶悶不樂,偶爾也出去走走,找人說說話。你若不願跟我說話,你想見誰,信任誰,我給你找來便是。”

蕭憶乾笑着說:“我想見諸葛,他醫術好,為人坦蕩,一路護送我到楚水也未出差池。天下之大,我只信任他一個人。你若把他找來陪我待產,我便不會悶悶不樂。”

劉瑛知她是故意說氣話,但那諸葛遁跡是楚國大商賈的公子,與宋國毫無利益糾葛,又略懂醫術,對待蕭憶是萬死不辭,值得信任也不無道理。劉瑛嘆道:“你若真的信任他,我請他來便是。但這後宮之中住個男人總是不妥,不然我讓他住到太醫院,當你的醫官,每隔幾日來給你請脈,陪你說說話?”

蕭憶沒想到劉瑛會如此痛快地答應,不置可否間心中已生出一絲溫暖。這世間是怎樣的男人才能對自己悔恨和憐愛到如此地步而對自己無理的要求絲毫沒有怨言?這個男人不僅已是自己的夫君,更是自己孩子的父親。

劉瑛見她不答話,繼續說道:“後宮之中,自古人心叵測。憶兒,你要小心母后和喬美人。她們……”劉瑛欲言又止,但想來以後也不一定有機會提起,還是今日一吐為快:“母后為了喬氏一門的權勢,連我這個親生兒子都可以捨棄,在這宮裡,我實在不知道如何保護你,所以你讓那楚國人來,我倒也有些許放心。至於喬美人……她的孩子也是母后和她一手促成的,只是我當時還不知道後宮的那些手段。憶兒,等你安穩地生下孩子,我也將國事料理得差不多,咱們還是可以遠走江湖。我以前承諾你的,不會有絲毫的改變。”

蕭憶搖頭道:“你一次又一次騙我,我再不會相信你的任何承諾。你也不必在我這裡浪費時間。你不僅是宋王,你還有你的母后、你的喬美人、林美人,還有一個聰明可愛的兒子。而我,只是個國破家亡、身世可悲、受人擺布的賣藝女。我們本不該相遇,更不該互相傷害。我不該索要你的王位,讓你和我遠走天涯,你也不該留我在這齊國舊宮中度日如年。如今我有孕在身,行動不便,但有朝一日,我會帶着孩子離開這裡,離開你。我不想讓我的孩子變成他父親這樣的人。你走吧,不必再來看我,我只想安心養胎。”

劉瑛欲言又止,只好起身離開。他在她心中是怎樣的人?是不是出爾反爾、心機叵測、優柔寡斷……他不敢再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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