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馭着微醺的酒氣,林瓔漫無目的地徜徉在昭凰宮的夜色里。

他正想着,恕兒,陪伴的方式有許多種,我暫時只能選擇這樣不遠不近、不親不疏的陪伴……忽聞不遠處有段七弦琴聲裊裊飄來。

曲是諸葛遁跡譜的《明月謠》。月出皎皎,歸途遙遙,月影幽幽,思念潺潺。

在這月色籠人夜,本該是首應景的曲,在林瓔聽來,卻略顯生疏青澀,打破了月夜的祥和,也叨擾了他的思緒。

他不悅地走進樊娜所住的靜暖閣,果然看到樊娜正在房中彈琴,還將所有門窗都打開了。

楚王在門外輕輕咳嗽了一聲,琴音便戛然而止,宮人侍女也都悄悄退去。

樊娜起身,走到林瓔面前笑着行禮道:“難得見殿下如此面色紅潤,可是喝了公子愆不少的喜酒?”

耐着樊娜是老丞相的嫡曾孫女,林瓔擠出了一抹不情不願的微笑,說:“他酒量過人,喝的高興,便又拉着寡人說了許多戰場上的事。你大晚上不歇息,溫什麼琴?”

樊娜挽着楚王入屋,一起坐到了七弦琴畔,邊倒茶邊道:“殿下琴畫雙絕,娜兒欽羨仰慕,可惜畫畫我是真的學不來,便只能多練練琴,妄求殿下得閑時指點一二。”

林瓔喝了口茶,將七弦琴推遠了些,眯起一雙桃花眼,嘲諷道:“別人練習尚未熟練的曲子,都恨不得關緊門窗,怎麼樊姐姐練曲,反而大開門窗?”

樊娜秀臉一紅,當即抓起林瓔的手,柔聲道:“還不是因為我想着,殿下若在喜宴上吃的太飽,大概會繞長一點的這條路回梧桐殿,便可以順道消消食。所以我就彈彈琴,示意……示意我還沒睡下。”

林瓔眉尾微揚,輕輕托起樊娜的下巴,輕佻道:“那姐姐為何不撿一首練好的曲子彈,非要挑個沒彈好的,故意獻醜?”

樊娜媚眼低垂:“殿下非要尋根問底不成?”

林瓔輕輕嗅了嗅樊娜鬢邊的水粉香味,低聲在她耳畔道:“樊美人不好意思說,便讓寡人來解一解你的七竅心思?”

樊娜身子一軟,便依偎在林瓔懷中。

林瓔道:“路走的太順時,往往沒人會停下腳步,只有被絆了一跤時,才一定會停下腳步。佳人心思精巧,故意用一首沒練熟的曲子,在寡人消食的路上絆寡人一跤,寡人自然停了腳步。”

樊娜咯咯笑道:“我是想,殿下什麼好曲子沒聽過,我無論彈什麼曲子,到殿下耳朵里,都是極普通的,殿下便不會留步靜暖閣。所以呢,我還不如練練沒彈熟的曲子,方能‘絆着’殿下。”

林瓔颳了一下樊娜的鼻尖,笑說:“而且你還故意選了一首寡人平日里常彈的暖手之曲。你知道寡人喜歡這首曲,所以必然不忍聽到這首曲被彈得磕磕絆絆、坑坑窪窪,於是必會移步進來制止你!”

兩人說說笑笑間,樊娜關了門窗。林瓔又喝了幾口茶解酒,卻愈發不勝酒力。

燭火搖曳,也不知是過於香濃的胭脂水粉之味,還是屋中熏的某種楚地花香,林瓔只覺一陣頭暈目眩後,隨即燥熱難耐,心尖處似有小蟲瘙癢。

樊娜扶林瓔起身走到卧榻旁。林瓔靠在榻側的木柜上,一手撐着木櫃,一手抓着樊娜的肩膀,額頭已有汗珠滴落。

樊娜不再以“殿下”相稱,而是輕柔道:“你在這兒等我片刻,我去更衣。”遂轉身走去了屏風之後。

林瓔茫然頹坐到榻上,心中默念着他和恕兒說過無數次的:“江湖險惡,酒別多喝。”

更了衣,樊娜又熄了幾盞燭燈,將屋中的光影變得溫柔黯淡。

她穿着仙滬雪蠶絲的桃色羅裙,輕輕向他走來,慢慢坐到他身畔,握着他的手,垂頭道:“我早就想對你說——這些年,除了小恩,你佔了我所有的心思。可是我不知道,你對我,是否也有心思呢?”

林瓔有些迷醉。

“你的心裡,難道只有那些庸脂俗粉嗎?”

她撲到他的懷裡,聽着他的心跳,悶聲道:“你的心……不在這裡。你的心究竟在哪裡呢?”

林瓔緩緩攬住了懷中柔軟的人兒。

“如果沒有小恩,你會將心留給我嗎?”

林瓔將她抱緊了些,終於急促道:“一切都與小恩無關,與任何人都無關!恕兒,我的心,早就只是你的。你再等等我,我一定會給你和小恩最長久,最長久的陪伴。我不會像其他人那樣讓你一次又一次地失望,所以在我不能履行諾言之前,我壓根沒有打算告訴你我的心思。你不知道,不代表沒有。”

天旋地轉,兩相繾綣時,她撫着他泛紅的耳垂,輕聲道:“我不想再等了。”

春衫半掩,衣帶漸寬時,她躺在他炙熱的胸膛,柔聲問:“我若不提,你卻打算何時對我說呢?”

林瓔享受了片刻的濃情,忽然大力推開身畔的人,喘着粗氣,緊緊握拳道:“我雖給不了你四國盟軍、三國君主見證的婚宴,但我也不能如此輕率地對待……這麼長,這麼久的情。我不能讓你我之間的情意變成市井流言,不能讓小恩不明不白地跟着你我長大,不能壞了我們這麼多年的苦心經營和天衣無縫的配合!我也不想消磨你的耐心,但我更想讓你明白,我敬你、愛你、疼惜你,勝過旁人千百倍!”

說完這許多話,林瓔便將自己從頭到腳裹在了錦被中微微顫抖。

樊娜沉默地拾起了衣衫羅裙,不知他的顫抖究竟是源於興奮,緊張,還是家裡人給她的秘制香茶香料的作用。

樊娜赤足走到窗前,打開窗子,長長吸了口氣,又長長吐了口氣。

原來你寧可自己難受,也不願委屈了她。

原來你力排眾議地重用公子愆,甚至不怕他功高過主,是因為,他是她唯一的弟弟。

原來你對小恩百般寵溺驕縱,不是因為忌憚小恩的宋王爹爹,而是因為,她是她唯一的女兒。

原來你對她的心意,竟像我們楚國的安邑城一樣,固若金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