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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艙閉塞,恕兒雖然胎像平穩,未有不適,在船艙里卻也淺眠。她見顏笑、顏清和顏秀三人仍在熟睡,便輕聲起身,獨自走上甲板。

清晨的薄霧中,她一個人站在船頭遙望着楚國都城臨江的楊柳岸,忽然想起了曾經與娘親從宋國乘船歸楚時的情景。母女兩個曾一起在甲板上遙望臨江的楊柳岸,娘親並不中意她嫁的夫君,所以沒收了她的婚書。

恕兒撫着小腹,心道:“娘親,當時你說不願我嫁給從容……你說就算我和他之間沒有血海深仇,他與義父做着朝不保夕的復國之業,也並不能給我安穩的一生。那些話,我從沒有聽進去,此時卻不得不承認,你說的那些話,全都是為了我好。但我終究還是懷了從容的骨血,終究還是忘不了他,終究沒有一絲一毫的後悔。我會在楚國等他平安歸來,他若是一輩子不再出現,大不了,我也如趙王一樣,青絲化白雪。”

霧色彌蒙,綠柳低垂,臨江早市未開,城中十分寧靜。

岸邊的白衣人紋絲不動地站着,似是已在這楊柳岸呆立了一夜。

不必看清面容,僅僅掃一眼那略有駝背的清瘦輪廓,恕兒便立即認出了林瓔,於是朝他揮了揮手。

林瓔原本平靜的眼裡泛起了一絲波瀾,卻依舊紋絲不動地站着。

恕兒以為林瓔沒有看到她,於是將另一隻手也舉了起來,兩手用力揮動,甚至跳了起來。

林瓔見她着急,才懶洋洋地抬手揮了揮,隨即轉身走到了一株柳樹旁的石凳上坐了下來,靜等今日第一艘從安邑駛來臨江的商船靠岸。

商船泊在了楊柳碼頭,恕兒、顏笑、顏清和顏秀四人一同走下船時,楚王林瓔已經迎了上去。

四人正要給林瓔行禮,林瓔擺手道:“恕兒姐姐、顏姨姨、顏清、顏秀,你們對我,不必多禮。而且我今日微服出宮,什麼禮數和排場,統統都不講。”

恕兒見林瓔雖然語氣輕快,一如往昔,眼裡卻閃着忽明忽暗的慍怒,於是問道:“殿下近日可好?是否有何憂慮能讓臣來分擔?”

林瓔挑眉看了一眼裝模作樣的恕兒,並不回答,轉身便往昭凰宮的方向大步走去。

恕兒追至林瓔身後,顏笑、顏清和顏秀則故意放慢了腳步,落在了二人後面。林瓔這才放慢步子,與恕兒並肩而行。

恕兒道:“殿下如今可是楚國之君,怎麼出門還是不帶護衛?”

林瓔嘆了口氣,如看痴傻幼兒一般看了一眼恕兒,說:“楚國之君向來說死便死,這個頭銜的確靠不住。但我如今是楚國三公九卿家的金龜婿,哪個不長眼的敢來謀害我?害了我,他們家中的寶貝女兒呀、寶貝孫女呀,豈不是要守寡,甚至還要殉葬?”

恕兒“哦”了一聲,正要詢問蜀王祭禮之事,林瓔見她面色淡然,於是笑道:“其實,那些三公九卿也不見得多麼寶貝他們自家的姑娘,而是盤算着讓家裡的姑娘首先懷上我的孩子,他們便好做下一任楚王的外公。這幾年裡,昭凰宮中若有男嬰出生,我才需要時時帶着護衛。你明白嗎?”

恕兒側頭看着笑意漸深的林瓔,蹙眉道:“千秋廷辯,你是百官所選,他們怎還會有如此算計?”

林瓔眉眼彎彎,不在意道:“無能之人尚有私心,自詡棟樑的,私心難免會變為野心。他們各有城府,等的就是我將楚國治理穩妥之後,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只要誰家的外孫一出世,他們便殺了我,再扶持一個名正言順的傀儡小兒做楚王。如此一來,偌大的楚國,便能盡歸其手。而我林瓔,不過就是個為他們的野心而‘播種’的畜生罷了。”

恕兒腳步一滯,見林瓔笑得和煦,不禁為他難過,於是勸慰道:“防人之心不可無,但你也不必將人心想得太險惡了,否則整日殫精竭慮,如何才能開心起來?”

林瓔道:“我可以一邊殫精竭慮,一邊笑口常開呀!那些個老傢伙們,空有一肚子壞主意罷了,腦子根本轉不過我的。”心中卻在想,“恕兒,只有我殫精竭慮,才能保你們姐弟笑口常開。”

臨江城中街道清凈,兩人不間斷地說著話。

林瓔將楚國近來與宋國大量通商之事粗略講給了恕兒,又說起令東方愆領重兵駐守宋楚交界的安排,並不詢問恕兒與宋王劉璟的謠言。

恕兒便也沒有將她藉助趙王杜撰與劉璟的兄妹關係一事告訴林瓔。畢竟此事只有趙王、劉璟、安泰、凌飛和她五個人知道,她不想揭穿趙王隱匿多年的身份,也不想再提起她對劉璟的一絲心軟。

林瓔說:“我令小東方駐守安邑,可是承受了三公九卿的諸多不滿。他們給我舉薦的人,都能從昭凰宮排隊排到你的郡王府了。但任性如我,我就是不聽!”

恕兒問道:“你拿什麼理由搪塞了他們?”

林瓔雙手一攤:“理由就是——爺是楚王,爺說了算!”

恕兒白了他一眼:“你又在胡說八道。我可不信你風度翩翩、氣度絕塵地坐在千秋殿的龍椅上,能對你的十二個老丈人說出這樣的話來。”

林瓔笑嘻嘻道:“知我者,唯有恕兒姐姐也!我心裡想什麼,怎麼能讓那幫老傢伙知道?我就大肆讚揚了那幫老傢伙一番,再把他們舉薦的每一個人都狠狠誇獎了一遍,然後派人去查他們舉薦的每個人的家世、職位和底細,在朝會上逐字宣讀,逐字推敲,擺出一副人人都好,寡人難以抉擇的樣子。於是拖來拖去,斟酌難定,那幫老傢伙終於不耐煩,也就不了了之了。”

恕兒道:“怪不得小東方對你好似比以前多了幾分敬重,原來你頂着壓力,為他謀了不少好處。”

林瓔點了點頭:“一來,我對小東方是有愧欠的。我能給他的,便都儘力給他。他年紀比我小,閱歷也比我少,千秋廷辯時才占不得便宜。我們若是一般年紀,他的口才,絕不在我之下。你們的爹娘雖然事事以楚國為先,你爹做楚王卻始終不如我爹做楚王做得名正言順,所以也連累了小東方,害得他不能名正言順地承襲楚王之位。

二來,讓他駐守楚宋間的兵家必爭之地,對楚國來講,是唯一的上上之策。以宋王那廝對你的心意,他若發兵攻楚,一定是要忌憚你弟弟的。但是只有這層關係還不夠。

小東方是在軍營中長大的,我在繁京看詩書曲譜、研製碧涼妝品的器皿時,他已經隨着楚國第一謀士熟讀兵書了。他自幼得高人指點,璇璣孤島上,他又練成了百家劍法。論兵、論武,楚國上下,其實無人能及安邑侯公子愆。

最重要的是,小東方從未展露過頭角。因此,他的才能,宋國根本無人知曉,宋王那廝肯定不會對他起太多戒備之心。

我親口告訴過小東方,楚國的王牌不是我,也不是你,而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