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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的人,正是陳忠。

陳忠上了葯,小小的休息了一下,而後便被送了來。

遭了牢獄之災,緊接着,卻被送到了這裡,陳忠顯得極為小心。

天威難測啊。

這才幾日的功夫,先是皇帝見了他,轉過頭,就有人將他丟進大牢里,打了個遍體鱗傷。

這一路入宮,更是讓他膽顫,這新建的大明宮,固然是富麗堂皇,威嚴無比,可在他看來,卻如一座山一般,這強大的壓迫感,壓得他整個人都喘不過氣來。

等進入了奉天殿,陳忠的兩腿已經不聽使喚了。

他大膽的抬頭,看清了弘治皇帝的面容。

這是一個熟悉的人。

可是……前些日子,那個笑容可掬的溫和人,現在在陳忠眼裡,不啻是洪水猛獸。

……

而弘治皇帝佇立着。

他陷入了沉默。

而後……

弘治皇帝一切都明白了。

一切……都因為陳忠。

雖然換了新衣,弘治皇帝也明白,此人經歷過嚴刑拷打。

……

群臣們看着這個老卒進來,個個面無表情。

這就是方繼藩的叔伯?

卧槽……

姓方的這狗一樣的東西,最令人佩服的一點就是,除了他們方繼藩祖孫三代人,但凡是他家的親戚,不是打包去了黃金洲,要嘛……就如眼前這個人這般。

可就這麼個如螻蟻一般的人物………與今日這事,有什麼關係?

……

江言已將目光別到了一邊去,露出了不屑之色。

這個老卒,他見都沒見過,當初報上來的時候,他不過是動動筆,下了一道公文而已。

這樣的刁民,打了也就打了。

方繼藩竟拿一個這樣的小民做為借口,呵……就算是千百個這樣的刁民,及得上老夫嗎?

有這樣的想法,絕非是江言狂妄。

要知道,士大夫的清貴思想,早已是根深蒂固,他們歷來將尋常的百姓視為愚民和刁民。

有這樣想法的人,可謂是大行其道,尤其是到了土地兼并尤為嚴重的明朝中葉。

……

弘治皇帝詫異着,腦海中冒出無數的念頭。

是因為此人?

弘治皇帝深吸了一口氣。

而後,皇帝開始徐徐的走下了玉階。

眾人再不關注那陳忠,而是將目光,統統都落在了皇帝的身上。

弘治皇帝走下了金鑾,眼睛依舊還落在那陳忠的身上。

陳忠已是啪嗒一下,拜倒在地,微微顫顫,或許是因為恐懼,渾身瑟瑟發抖。

弘治皇帝一步步行近了一些,終於將陳忠看得更加真切。

果然,陳忠身上的傷痕,可謂是觸目驚心,那裸露出了手掌上,竟還有翻出來的皮肉,雖是上了葯,可依舊讓人不忍去看。

弘治皇帝閉上了眼睛。

腦海里想到了幾日之前發生的一幕。

而後,他疾步走到了方繼藩的面前。

方繼藩一副自請其罪的模樣,一聲不吭。

弘治皇帝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下,彎下腰來,卻托住了方繼藩的雙臂。

“……”

百官們目不轉睛的看着陛下,都有點懵。

弘治皇帝而後道:“繼藩,昨天折騰了一日一夜,身上無礙吧。”

“……”

頓時,奉天殿彷彿炸開了。

方繼藩這狗東西是罪人啊。

怎麼還問他無礙呢

江言一口老血要噴出來。

這句話該問我,應該問我啊,我已家破人亡,我家沒了,兒子至今奄奄一息,生死未卜啊。

殿中之人,依舊屏住了呼吸,大氣不敢出,繼續盯着弘治皇帝和方繼藩。

卻聽方繼藩道:“罪臣回稟陛下,兒臣倒沒什麼大礙,就是現在胳膊有些酸,手掌有點疼。”

弘治皇帝詫異道:“誰傷了你?朕看看。”

方繼藩翻出自己的手掌。

還真別說,這手掌,有點紅。

弘治皇帝道:“待會兒讓女醫院給你看看,切切不可因是小傷,而疏忽怠慢。”

方繼藩道:“陛下洪恩浩蕩,兒臣……”

弘治皇帝壓壓手:“你受了傷,就省一點氣力。”

“噢。”方繼藩很乾脆的點頭。

弘治皇帝站直了,背着手,接着道:“來人,取錦墩來。”

宦官聽罷,連忙搬了一個錦墩來,本是要放到方繼藩身邊。

弘治皇帝卻是指了指陳忠:“給他賜坐。”

宦官一愣,搬着錦墩的手,差點失力。

白官們頓時嘩然。

到底怎麼回事

那江言的臉色,更是慘然,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錦墩放下。

眾人更是意外萬分,弘治皇帝竟是親自將陳忠攙扶起來,引他坐下。

陳忠局促不安。

弘治皇帝看着他身上的傷痕,又道:“再取一個錦墩來。”

錦墩搬來,當著所有人的面,弘治皇帝坐在了陳忠的對面。

弘治皇帝凝視着陳忠。

這個舉動,讓陳忠心裡打消了一丁點疑慮。

只是,看着冕服正冠的弘治皇帝,他還是有些心怯,不敢抬頭去看弘治皇帝的眼睛。

此後,便聽弘治皇帝道:“說說吧,他們為何要拿你。”

陳忠不安的看看左右。

抿了抿乾癟的嘴唇,渾濁的眼裡,恐懼漸漸的消散,陳忠才小心翼翼的道:“原本銀子已經退了,可官府突然又下文,說是……說是要將銀子重新收繳回去,陛下啊……這是小人的棺材本哪,聽到了消息之後,大街小巷和左鄰右舍,但凡是當初退了錢的人,都急瘋了。小人……小人……心裡有貪念……實在捨不得退錢,這銀子若是退了,怕是再也要不回來了,於是和所有人一樣,都假裝不知此事。”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他很清楚那九兩銀子對於陳忠而言,意味着什麼。

陳忠又道:“接着官府就來了人,說是奉了欽命,也就是皇帝陛下您的命令,當時我一聽是陛下您的命令,詫異得不得了,便對他們說,皇上……前些日子,我還見過呢,陛下怎麼會下這樣的命令,這……這一定是弄錯了。”

聽到說這是皇帝命令的時候,弘治皇帝的眼裡,掠過了一道殺機。

他耐着性子,而後道:“緊接其後呢?”

“緊接着,他們便說小民……小民妖言惑眾,說是擅言宮闈中事,說我假傳皇帝的諭旨,說是要拿小人殺雞儆猴,將我抓了去,日夜的拷打,陛下……陛下……”陳忠失聲痛哭,後頭的話,他已說不下去了,嘴皮子顫抖着,老淚縱橫。

呼……

弘治皇帝出了一口氣。

他點頭:“好了,朕信你,你說的這些,朕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繼藩啊……”

方繼藩啊了一聲:“兒臣在。”

弘治皇帝從錦墩上站起來:“你還記得朕當初說的話吧。”

“記得。”方繼藩正色道:“陛下曾經說過,陳忠是咱們大明的大功臣,可惜晚景凄涼,陛下三個月之後還要去探望他,若是他過的不好,就砍了兒臣的腦袋。”

弘治皇帝笑了,只是這笑容,卻帶着森然的味道:“朕的確是說過這樣的話。”

“所以,兒臣聽說陳忠下了大獄,就想起了陛下的囑咐,心裡想說,陳忠被人欺凌到這個地步,若是有什麼閃失,兒臣不是要砍了頭嗎?反正橫豎都要死了,索性就打死江言這狗東西了吧。”

弘治皇帝點頭:“有道理,換了是朕,朕也這樣做,可聽說你還調兵去了。”

“不是兵。”方繼藩道:“陛下可以查,統統都是兒臣的學生,都是讀書人,武器帶了倒是真的,可是依祖宗之法,生員是可以佩戴武器的,雖然現在不時興了。”

弘治皇帝道:“嗯,此法,確實早已有之。那麼……聽說你還口稱,你就是王法”

方繼藩道:“那時候,兒臣怒極攻心,突然覺得天旋地轉,兒臣不記得說過那句話了,就算說過,可能也是腦疾犯了的緣故。”

“你既有腦疾,就要好好的顧着自己的身體啊,不要動不動就怒極攻心。”弘治皇帝語帶關切的道。

方繼藩一臉認真的點頭道:“是,兒臣以後一定要保持平和的心態,哪怕是天塌下來,也要始終微笑以對。”

眾臣聽的一愣一愣的。

卧槽……這樣也行嗎?

那江言聽到此處,心已沉到了谷底,就……就這麼算了

他有點發懵,而後放聲大哭:“陛下……陛下啊……方繼藩他這是謀反……這是謀……”

說到了這個謀字。

弘治皇帝臉色一變。

他目光落在了朱厚照手上的扳手上,而後上前搶了過來。

朱厚照嚇得面如土色,轉眼見扳手就落在父皇的手裡,他嚇得立即蹲下身子,抱住自己的頭,口裡念念有詞:“不敢了……不敢……”

扳手沒有落在朱厚照的頭上。

卻是哐當一聲……

直擊江言的腦門。

咚……

江言身子一頓,腦門上的劇烈疼痛,瞬間瀰漫全身,他身子像觸電一般,打了個激靈。

那腦門處,瞬間開始淤青,起了血泡。

他已麻木的眼睛,卻見弘治皇帝竟然是面帶猙獰,他從未想過,一向和善的皇帝,竟也有這樣的一面。

弘治皇帝厲聲咆哮起來:“朕還能容的下你嗎?朕如此善待爾這樣的人,竟不想爾竟是豺狼!”

江言瞳孔收縮,不可置信的看着弘治皇帝,此刻,皇帝如雄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