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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美人的身子一日好過一日。因此,雪雁又能倒出空閑時間,多去了弘化公主那裡兩回,日子總是聚少離多,見一回少一回。

徐婕妤那裡,只趁着夜色漆黑去了一次,送下了紫檀木的鋸末,略略閑說了幾句話便走,畢竟叫有心之人瞧見了不好,多事之秋,多一事總不如少一事,這樣彼此都能得以保全。

《本草綱目》中說,紫檀能夠調節氣血,氣血調和了,氣色自然就會好的。再者,它還有安神醒腦的作用,可以預防皺紋。

迎着徐婕妤疑惑的眼神,雪雁不假思索地道:“姨媽只消把紫檀木的鋸末塗在皮膚上,反覆地搓,再用清水把它衝掉。每晚用它敷在臉上半個時辰,不久皮膚就會瓷白如新。”

其實根據蒙古族醫學典籍的記載,紫檀還能消除關節腫痛,把紫檀屑做成抱枕的枕芯,對腸胃病有一定的舒緩作用。這二件事對她都有好處,可惜換個門檻產生的鋸末太少,要不她自己也敷上一敷。

也不至於關節疼痛起來或者是胃腸一難受就開始犯困。睡覺太久,總是讓人無法掌控的一件事情。

李恪那個煞星這一陣子居然很老實,並不曾來找自己的麻煩。

仔細想起來,雖然他經常會陰晴不定,但人總歸不壞,對自己也還算真的不錯。能躲在他身後,安全地渡過這個漫長的人生也還不算一件太壞的事情。但是晉王,雪雁無奈苦笑着搖搖頭,他還是找他的武媚娘去吧,只不要把王皇后害得太慘就好啊!

雪雁一邊囑咐着雲珠,金美人的飲食要清淡着些,一邊在心裡惦記着,怎麼聖旨還不下來,難道是聖上又反悔了?

一陣突突的腳步聲打破了屋子裡的沉寂。雲珠臉上掛着紅暈,輕拍着胸口,大喘着氣,喜滋滋地說:“娘子!奴快服侍娘子梳妝整齊,換了衣衫,聖上親筆御賜‘妙手回春’的金粉大匾正往仙都宮來呢!”

雪雁愣了片刻,撲哧一笑:“還笑狄辛謹言慎行,瞧瞧你喜不自勝的樣子,當心有人嫉妒呢!”

雲珠不好意思地笑笑,一邊麻利地找出了一件玫粉色的短襖,一條月荷色的紗衣長羅裙,一邊說著:“娘子不知,就是各位貴妃也不曾得聖上的御筆欽賜,娘子可不是該謝聖上這隆恩浩蕩”

史書不是說李世民喜歡書法好顯擺嗎?雪雁心裡乍舌,當時向晉王要的那半尺素絹是不是太過唐突。

掛好了匾,柳公公又喜氣洋洋地宣了一份聖旨,說是賜號“神醫”。

雪雁在心裡苦笑着,樹大招風,這個鰲頭她可不敢獨佔。可臉上依舊掛了璀璨的笑容,一遍又一遍地叩謝隆恩,直到膝蓋酸軟地送走了柳公公,才由着狄辛和雲珠扶着進了暖閣。

狄辛端來冒着熱氣的大棗茶,激動不已。

“看把你美得,莫要得意忘形。”雪雁用碗蓋子輕輕撩着大棗茶的熱氣,似乎一點都不激動“況且,這又不能當飯吃,不能當水喝,我們可不是要天天抱着大匾過日子?”

後宮嬪妃紛至沓來,仙都宮一時間熱鬧非凡、喜氣洋洋。

雪雁不準雲珠和狄辛出去,那些嬪妃也不至於就兀自降低了身份,屈就着來拜望她。三人只是隔着窗子遠遠望着。

金美人也掙扎着裹了厚厚的狐裘出來看。雪雁隔着窗子看她顫巍巍的樣子,跺着腳說:“才剛好些了,可別又感了風寒!”說著就要出門去勸。

雲珠拉了拉她的袖子,努努嘴:“娘子還不知,那幾個僕婢除了西春伶俐些,其餘的幾個,見識又淺,嘴又笨。金美人也是個沒主意的,膽子小,又擱不住人家幾句好話。”

見雪雁不明白,她又接著說得更直白:“這匾掛在金美人的宮裡,如今來了這些娘娘、主子,她豈敢不恭迎?若是因此添了新罪,她那病又重了!況且也待不了多一會兒!”

狄辛也跟着說:“打扮得桃羞杏讓、燕妒鶯慚的,就說句話也拿腔作調,還不夠金美人受的!”

雪雁瞥了她一眼,撲嗤地笑出了聲,原來在這一千三百年前的時空里,也有人和她有着一樣的感受!

念北,你若是來了這裡,會變成什麼樣子呢?必不是李恪那樣魯莽,也不是晉王那樣無智謀,想來想去,這天下的許多好男子,竟沒有一個是比得上你的!

若一個人在另一個人的心裡生了根,他的名字就帶着特殊的溫度,就是天底下的最優秀、最莊嚴、最柔軟,他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用過了晚膳,仙都宮總算安靜了下來,進進出出的人也變少了。雪雁釵環不帶,只裹了厚重的斗篷,在寒冷的冬夜裡走着。

當空明月,飛彩凝輝。園子里的臘梅不知何時竟然開得這麼好了,疏影橫斜,暗香浮動。

雪雁低頭用紅錦靴把腳下的雪地踩得咯吱咯吱響,想着這幾年裡上演了無數次的那個令人不安的夢境,昨夜彷彿變得更加深切了。皚皚白雪盡頭,那個披着雪貂斗篷的胡人,漸行漸遠的背影扎得她的心瑟瑟的疼,直到疼醒。

耳邊似乎有人失落地嘆息了一聲,抬眼四處尋覓,只見雪裡一人,婷婷楚楚。雪雁禁不住微微輕嘆,那不正是弘化公主嗎?可惜這裡雖是梅花開得正好,她卻一片痴心,只憶桃花舊。

雪雁也不敢去打斷她長長的思念,只怕自己會忍不住落淚,便悄悄離身而去。天空飄起了細碎的雪花,不一會兒就鋪滿了來時的路。

這樣安靜的夜晚,不若卧雪而眠,一覺清夢。可終究是閑愁最苦,相思幾回瘦幾回。

才到仙都宮的門口,就見狄辛在那裡來回踱着步子,嘴裡呵着熱氣暖着凍得發紅的手。雪雁皺了皺眉,從袖間掏出暖手爐遞給她:“不好好獃在屋子裡,有什麼要緊事,偏要在門口受罪?”

“奴習慣了,倒是大小姐可別凍壞了。”狄辛說著把暖手爐放回雪雁的袖間,“好幾個宮裡都送來了帖子,說是請神醫過去診治。奴和雲珠姐姐商量不出個主意,又怕得罪了眾位娘娘們。”

進了暖閣,雲珠正往炭盆里加着炭,雪雁也不說話只拿眼睛求救似的看向雲珠。

這些日子,她和狄辛就是自己的左膀右臂,狄辛對宮裡情形不甚熟悉,況且雲珠上次能冒着危險鼎力相助,她就認定雲珠,值得一交,所以一些事情也並不太避諱她。

雲珠看了狄辛一眼,去案几上取來長信宮的帖子,說:“無論先去哪一個宮裡,都勢必會得罪其他的,索性哪裡也不去,只瞧瞧深得聖寵的弘化公主,誰也攀比不得。”

雪雁接過帖子啞然失笑,她知道姐姐不是個愛湊熱鬧的人,這時候請她瞧病,那是在幫她,以她的聰慧,怎麼會猜不出這層意思。

剛才那個背影着實讓她心疼!離宮以後想進宮就沒那麼容易了,是該再去瞧瞧姐姐,況且不日,姐姐就要遠離故土,見一面少一面了。

輾轉反側一夜,總算熬到天亮。隔窗望去,下了一夜的雪在太陽下發出晶亮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發酸。雪雁懶懶地跪坐在菱花銅鏡前,由着雲珠和狄辛盡心梳妝。

千古閑愁,百年往事,不了黃花笑。

於她,漫漫人生中,只能虛度那些閑談慢飲中的淺淺時光,不經意地撩起幾許驚喜,溫暖她那漸冷的失望。

弘化公主果然深得聖寵,長信宮珠簾秀幕,香煙繚繞,花影繽紛。

見了雪雁來,巧蘭快活地迎上前去替她高高地盪起綉簾。入眼處,弘化公主和月皎隔着十八足案幾相對而坐,有說有笑地綉着香囊。

“姐姐!”月皎福了福身子嬌羞地一笑。雪雁微笑着頷首也福了福身子,又朝着弘化公主喚了一聲姐姐,才挨着弘化坐下了。

月皎正低頭仔細地綉着香囊。果真是個鶯鶯驕軟的女子,淡眉如秋水,玉肌伴清風,更帶着一股麝蘭的馥郁香氣。

心如止水的她心裡還是不免一陣驟然的酸澀,再細想想,和她相處好了並不是一件壞事,只是,自己真的就那樣自私,置父王的感受於不顧嗎?如今不必再去和親,李恪若能納了月皎也不失為一件兩全其美之事。

月皎卻沒注意雪雁在瞧她,只是一邊綉着,一邊不停地向窗外望着,眷念之心,刻刻不忘。弘化公主瞧着月皎魂不守舍的樣子,笑了笑,又附在雪雁邊上低聲耳語:“三殿下馬上就來了。”

雪雁一驚,這樣尷尬的碰面太讓人難堪,還是走為上策,便對弘化公主使了個眼色,又看看月皎,把手指輕放在唇上做了個“噓”的動作。弘化公主贊同地頷首笑了笑。

出了內室,輕手輕腳地撩起暖閣外間綉着銀絲的錦緞帘子,卻撞入了一個寬大的懷裡,雪雁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