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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叔叔可好?”雪雁拿起另一支毛筆,在鋪開的紙上寫了一個“佛”字。

雨昭抬頭看了看她,說:“父親這些日子好多了,咳嗽也漸少。我一早就沐浴齋戒了,姐姐,我們也去菩提寺上香吧!我想為父親求個平安符。”

雪雁擱下筆道:“那便去吧!晨起時父王只帶了阿娘去。”

雨昭也擱下了筆,揚起一臉美麗的粉蝶蜂黃妝,雪雁愣愣的看了她一眼,月白蝶紋素衣,腳下一雙金齒屐,甚是清新。這衣服樣子是她設計的,當時雨昭還不肯接着圖紙,如今倒是依着樣子做好了。

看懂她的心思,雨昭狡黠地一笑側過臉去,只露出欣欣然半面桃花。

小婉撩起帘子朝雨昭進來福了一福身子,回雪雁道:“小姐,浴湯好了。”

雪雁就去沐浴更衣,出來時,雨昭仍在內室笑盈盈地等她。小婉服侍着給雪雁梳頭,梳了兩下,忽然驚訝地叫“哎呀,小姐這裡何時長了一顆痣呢!”

“果真嗎?”雪雁一怔,抬手撫了撫脖子後面道:“聽阿娘說,人死後過了鬼門關便上了黃泉路,路上盛開彼岸花,花葉生生兩不見,相念相惜永相失。路頭忘川河上有一座奈何橋,孟婆就在橋上給每個路人遞上一碗孟婆湯,凡喝了的,就忘卻今生所有的牽絆,了無牽掛地去投胎。”雪雁拿過小婉手裡的白玉梳子,自己理起髮絲來“也有不喝的,孟婆就在他們身上做了記號,留下個痣什麼的。”

小婉聽了張大了嘴巴叫了一聲,幸好雨昭及時拉住她,才沒將恐懼放得更大。

小姐小姐她原來並沒有這顆痣,何時長出來的呢?

雪雁黑着臉唬她:“若無相欠,怎會遇見?看,上輩子你定是欠了我的,這輩子還我呢!”看小婉唯唯諾諾受驚的樣子好像真是被嚇到了,才歡樂笑臉“好啦,和你們說笑的,又不是真的!快點給我梳頭,別誤了時辰!”

小婉相信雪雁的話,怕歸怕,相信歸相信。

雨昭在想,她與他,上輩子倒底是誰欠了誰?

雪雁嘴角牽強一笑,李恪總說他們前世有緣今世未盡,可自己是穿越來的,這些應該……是原主的宿命吧?

滿街的靚麗仕女,烏膏注唇唇似泥,更有些戴着帽頂尖高、帽檐上卷的繡花胡帽騎馬走着,一街的華麗麗,倒是雪雁和雨昭這略微清新的打扮成了一道好看的風景。

菩提寺里好生熱鬧,雨昭嫌雪雁的步子太慢,兩人約好一個時辰後一起去上香後就分頭逛了。雪雁挑了東壁一條稍嫌僻靜的路走着,不遠處一長條絹幡自上而下分成四格,繪着燃燈佛送釋尊到摩耶王妃寢宮入胎、王妃乘轎出遊藍毘尼園、王妃右手攀無憂樹,釋尊自右脅降生、釋尊降生,行走七步,步步生蓮,手指天地,開口言語等情節。

雪雁自嘲地笑笑,她在貞觀年間已經重新長大,可以自己來這佛誕日看盛況了,驚喜是有的,但不若狂。一千多年,歷史就這樣在她的身體里隔空穿過。儘管初心不改愛依舊,李雪雁已經不再是當初的李菁菁。

僧侶們四方大集,馳騁遨遊,諸僧忙遽,無一閑者。穿過香煙裊裊的諸經壇,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猶在耳邊迴響,心彷彿鎮靜了許多。

人群忽然散向兩邊,緩緩而來的儀仗隊,華麗的陣勢,看來應該是宮裡的。才往前走了幾步,果見從鳳攆上下來的是楊妃,旁邊攙着他的銀紫色翩翩少年可不就是李恪嗎?

雪雁頓時想逃走,只聽見背後那個溫和的聲音響起:“雪雁?”

只覺得眼前一陣虛無縹緲,雪雁硬着頭皮笑着福下身子:“參見楊妃娘娘,參見殿下!”

“本宮以為眼花看錯了,果然是你啊,雪雁!”楊妃熱情地笑着,甚至過來拉了她的手。

“是,娘娘,雪雁也來拜佛。”受寵若驚中,雪雁偷偷瞟了一眼李恪,他憂鬱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才幾不可聞地嘆息一聲,卻不知他聽了這聲嘆息,眼睛裡竟泛起了幾星潮濕的霧氣。

他只想要他的江山和他的女人。父皇把江山給了別人,他心心繫著的那個女子,原來都只是他的一廂情願。

雪雁進退兩難。進,寒暄過後再無話可說;退,亦沒有得到娘娘和殿下的首肯。

楊妃的目光在他們二人身上流轉,依舊笑着說了一句:“雪雁今日可有空去我宮裡坐坐?”

雪雁有些猶豫,思慮再三,遲疑地答道:“母親禮佛,回去還要有些齋戒的事情幫着做。改日必當拜望楊妃娘娘。”

今日佛誕日,菩提寺處處是高僧,諸事大小哪有在家中做的?一聽便是推脫之辭。

“母妃,等會兒拜完佛,母妃也乏了,回宮還要好好歇着。”李恪上前扶了楊妃的一隻胳膊溫和地勸說,又轉頭看了雪雁一眼表情淡淡地:“改日去的話,我來接你。”

目送着他們的背影慢慢離去,一個雍容華貴落寞孤寂,另一個玉樹臨風前程未卜,雪雁看到雙眼被濕氣熏得模糊,腳下仍不想邁動步子。

直到雨昭拉了程處亮過來站在她面前:“姐姐,看看他這個人,說是讀不下去書,卻原來是有更好玩的等着他,把我們給撇下了。”

原來程處亮早幾年就跟着父親和哥哥在佛誕日來過菩提寺,鼓聲、磬聲、南無本師釋迦牟尼佛的禮讚聲再熟悉不過,但他留戀的只是菩提寺的各種熱鬧。

現在他大些了,家裡便對他管得鬆了些,自己更能隨意走動,只往那喜歡的地方湊。佛教徒在此日執香花作繞城一匝之行,因此出來虔誠拜佛的、看熱鬧的把菩提寺擠得滿滿的。浴佛更是隆重,佛教徒們浴佛誠懇祝禱袪除貪慾、瞋恨、愚痴的污垢。

雪雁心裡約莫了一下時辰,程處亮大概就往那裡湊去了。程處亮嘿嘿笑了兩聲,還沒等解釋,就被一嗓子清脆的吆喝聲吸引過去了。

“都來看看一看喂,走過路過不要錯過!”這個小胡女皮膚白皙細嫩,兩腮白裡透紅,緊身窄袖的胡衫顯出曼妙優美的身段,腳下搭配着小頭鞋履。

“狄辛!”程處亮眼睛一亮,便招手喊她過來。她笑嘻嘻地跑來了,羅裙飄蕩,笑聲象是一片自由自在的雲。

那個打馬球的小胡女!原來她家是商戶,胡人多商戶,不足為奇。雨昭撇撇嘴,但也跟着笑着喊了一聲“狄辛妹妹!”

她的喊聲無疑是鮮花着錦,烈火烹油,狄辛咧開嘴,嘿嘿地笑了,露出一排整齊的小白牙。狄辛倒也知禮儀,過來先喚了聲“哥哥”,又喊了二位“姐姐”。

又捧出來幾包新鮮荷葉包裹的熟蓮子。雪雁接了,笑着說“真香!回家再挨個剝了吃。”小婉福了福身子捧了過來。雨昭也接過來,道了謝,便交給小婉收着。

程處亮親熱地拉過狄辛問:“在這裡做什麼?佛誕日也有買賣可做?”

狄辛大方地笑了笑,說:“家裡嬸娘新做的半袖。天快熱了,想着這裡人多,特來賣賣看。只是這也要收攤了,過會兒恐怕寺里的主持忙過了法事,就會派小沙彌來趕了!”

暖風拂過,狄辛光潔的額頭迎着陽光散發著智慧的味道。雪雁嘆服地望着狄辛,小小年紀,真是一個做生意的料。

“怎能買這半臂的衣裳回去?”雨昭輕輕拽了拽披錦,有點不以為然地笑笑,“這真是不合禮法呢!”

秦府是講究禮法之家。雨昭這話是說給程處亮聽的,他那樣混世的裝扮總也有受了小胡女的影響的嫌疑。狄辛愣了一下,笑容僵在臉上,旋即繃著臉口齒伶俐地接上:“誰說不合禮法?就連菩薩也有絳紅羅蹙金繡的半袖上衣呢!”

她說的並不是假話,雪雁見過穿着那件半袖上衣的菩薩,對開衣襟,領袖邊都以捻金線盤釘繡的折枝花紋為裝飾。

話不投機半句多。又是一場不歡而散。雨昭一路都撅着嘴生氣,程處亮怕再氣到她,只能傻笑。

早上明明還滿腹詩書似乎無所不能及,現在卻被狄辛揭了短現了眼,所以此刻程處亮的笑看在她眼裡,都是譏笑和嘲諷。她鼻子里噴出一聲輕哼,狠狠地擰了程處亮的胳膊,程處亮呲牙咧嘴也不敢做聲,最後只能溜之大吉。

雪雁心裡正愁腸百結,無奈地搖搖頭笑笑,拿起帕子輕輕幫她擦了淚,又柔聲哄了幾句“佛誕日還哭,哭了鼻子許願就不靈了。”雨昭這才破涕為笑,跟着她去上了香。

一日奔勞,雪雁回府後再沒有力氣去父王和阿娘那裡去問安,自顧自地回去歇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