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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絕望的聲音讓她感到一陣錐心之痛:“這……如何是好?為了和親的事情聖上威逼利誘軟硬皆施,這麼多宗室女為何對我們獨獨青睞有加?先前我就說這公主封得蹊蹺,難說不是一個陰謀!”

“聖上不計前嫌對我連連擢升,我還感激不盡,直到去了一次皇陵才大徹大悟……”

“人算不如天算,哪知為父犯下的錯竟要我的雁兒來償還!若我不交出雁兒,恐怕他又會故伎重演,他金口一開哪還有我們說話的地方,如今不過是要做一個好皇帝給天下人看罷了。”

夫妻二人在屋裡哭着,雪雁跟着在外面啜泣。

只聽父王道:“那金釵呢?”

阿娘道:“妾收着。我苦命的兒,魂魄多日也不肯回來了,憑我怎樣在菩薩跟前拜這金釵,她終是不肯出現。想是替她守着肉身也是好的!可也守不住了!”

只聽父王哽咽道:“佛渡有緣人,若有相欠,必會再見。雲起大師既是說了,我們養她這些年,來世來世總會見的。”

夫妻二人又嚎啕大哭起來,

原來他們早就知道!早就知道了!

雪雁聽不下去了,她當了這些年的父王娘親原本就知道她是個假冒的!

憋在胸腔里的長長一口氣,吹得手裡的蒲公英搖搖晃晃,無數小傘四處散落,卻找不到生根發芽的落腳處。

不怪他們啊,難為他們了。怪只怪自己不該來一趟。若有相欠必會再見,想是她曾經哪一世欠下的債如今來還了,到如今她想的也還是要去為父王爭一道免死金牌。

那句細微的“拜託啦!拜託啦!”似乎又在身邊響起,再細細聽去,明明是無比安靜的夜。

沒有了念北,在哪裡,都是一條人間的黃泉路。

只是,她不能再親自替她護好她的一雙親人。

天邊的殘月發著溫柔的光芒,地上一片斑駁的影子。輕輕撫摸懷裡自請和親的摺子,菊花靜靜開着,促織低聲地鳴着,一切那樣安逸,彷彿這幾日的糾結也不過是秋夢一場。

天已經大亮,日影橫窗。雪雁進去又出來,沒有人知道她和聖上說了什麼。

只在早朝時,聖上的話“自朕御極以來,朝內平安,歲入年豐,邊疆和寧,四方共朝。此次朕恩准與吐蕃和親,乃江山社稷千古基業。朕的文成公主一直寄養在宮外,如今她為我大唐自請和親,功在千秋!堪稱大唐兒女之典範!朕雖不舍骨肉卻不得不以江山子民為重,將文成公主接回宮中,再以擇吉日和親吐蕃。”

長孫無忌和褚遂良對望了一眼,得逞之後的詭異笑容掛在嘴角,難以抹去。

眾人見雪雁粉面朱唇生得帶着股英氣俊俏,卻不明白就理只道她顧全大局,千年難出一人,即便有幾個知道她是李道宗親生女的又哪裡敢聲張出來,只得一片嘖嘖稱讚。

李道宗在一片聖上英明,天可汗萬歲的稱讚中趔趄了一下,努力站穩,囁嚅的嘴角顫動了許久最終什麼也沒說。

隻眼睜睜望着他的雪雁昂首闊步從容地經過他的身邊雙手平靜地接過重過千斤的聖旨。

於他們父女,那上面無疑是句句雷霆,字字風霜。

從容不迫地穿過文武百官,她只狠心地叩拜着,隱忍的淚水咽了幾咽,聲音不高不低,足以使每一個人都聽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小女子也有小女子的尊嚴,更何況抵得過我大唐十萬雄兵的公主!

從此,這個世界上不再有李雪雁,她已經真正的死了。

屏住眼裡的淚珠退出宣政殿,文成快步走在皇宮裡的長廊上,在清冷的天空下瑟瑟發抖。父皇的聲音還在耳邊嗡嗡作響“垂範天下之母,靠的不光是一等一的美貌,大唐的公主,遠道籌謀,要的是別人的屈服和敬仰。”

“兒記下了。”文成回望着巍峨的層層宮殿,屏息斂神,抿緊了嘴唇默默地說了好幾遍。

就在這宮裡,夏天的紅瓦綠樹開懷暢飲還歷歷在目。只是,在這一千三百年前的時空,自己還能留得幾天呢?念北,你在哪裡呢?

雪雁模糊地笑着,只有那一場刻骨銘心的愛戀,才讓活着變成了一種永遠真實的痛

直到日沉西山公主鑾駕方才駕臨尚書府。

柳公公朝李道宗拜了一拜道“公主要回宮了,聖上差咱家來給公主打點打點,倒是攪着王爺了。”

雪雁道:“本宮有話要和王爺王妃說,公公先去本宮的院里打點吧。”

遣散了隨從,只剩下珊瑚藤架下面的一家三口和小婉。

“阿娘惦記兒,兒何嘗不是對阿娘牽腸掛肚啊!只是,實在是沒有更好的法了。再說,兒也並不是受人擺布的小丫頭,背後有大唐這樣富庶的娘家,不會受欺負的!”雪雁揮揮手裡的馬鞭強忍着眼淚笑着道:“父王的霸氣在此呢!”

纖弱幼小的珊瑚花快要開到了盡頭,我見猶憐的花瓣灑滿斑駁的地面。雪雁跪在地上拜了三拜“兒自請和親事先未經爹娘恩准,任爹娘責罰!”

李道宗夫妻二人也跪了下去“這豈能責怪你?焉能不知你是為了救沒用的爹爹……”

“姐姐!”心悠掙脫乳娘的懷抱跑了過來。

見姐妹相擁,王妃用力拭去眼淚,接過月娥手裡的紅色錦緞包裹,對雪雁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我兒生得好,模樣好看才學聰穎,阿娘做夢盼着你出閣去個好人家相夫教子安樂一生,只怪我兒生得又不好,我們這樣的人家……歸安之日……恐無指望了。”

母女三人又抱頭痛哭了一陣,王妃勉強拭淚道:“聖上和親的是公主,阿娘念的是我兒親骨肉……都因為那個賤人”

雪雁看了一眼心悠,哽咽着忙截住她的話“有弟弟妹妹在,兒也算能放心了。只盼弟弟好生出人頭地,妹妹嫁個好人家。”

心悠道“姐姐,心悠在王府不好嗎?為什麼要去好人家?那日白鬍子老先生也說姐姐命定去的是個好人家,留下一雙弟妹侍奉雙親也算無虞了。”

雪雁一驚忙將她放在地上蹲身問道“哪個白鬍子老先生?”

心悠奶聲奶氣地答道:“心悠也不認識他,他只說白做了一回先生,自此在仙山上再也無顏出來了。”

“東方先生?”李道宗和王妃面面相覷如坐針氈,王妃道“都說他是神仙,當日怎麼就不留下他問問呢?如今又那裡尋去?”

李道宗說:“若是真事,天機又怎能說給咱們這些凡人聽?”

說到天機,王妃想起那隻金釵,便喚月娥取來,交在雪雁手裡:“這本不是阿娘的什麼陪嫁,是雲起大師在你十歲生辰時送來的,說你有佛緣,叮囑你隨身佩戴。誰想你貪玩,就掉在水裡了,隔天,隔天就”

王妃忽然泣不成聲,李道宗跟着哽咽道:“隔天驚馬撞了你,我和你阿娘便去尋雲起大師,雲起大師將金釵交給我們,也告訴了我們走了的已然走了,是我們沒有那個命,菩薩送來的這一個,我和你阿娘是倍加疼愛你的”

他們一直是知道的,難為他們苦了這麼多年。

雪雁愣愣地望着金釵,她是原主十一歲時來的,原主丟了保命的金釵她的靈魂才得以寄宿,安享二老雙親這些年的親情。

若有相欠,必會再見。萬般帶不走,只有業隨身。她欠了誰的?她又有什麼業尚未圓滿?

柳公公在門外一連三遍的聲音在催促公主殿下回宮時辰到了。

雪雁跪在地上朝他二人磕了三個響頭:“父王,阿娘,兒兒不孝。”又接着三個響頭,王妃早已受不住摟住她,心悠也跟着哭起來。此時柳公公已經進門來,見此情景無奈地朝李道宗拱一拱手:“咱家也是無法啊,聖上那裡等着咱家呢!”

李道宗背過身去擦了一陣眼淚方才轉過臉來道:“心悠不懂事,你也糊塗了。聖上隆恩,讓咱們此生還能見面,倘若公主回宮誤了時辰宮門可就進不去了。切莫因此獲罪。”

王妃才收住聲道:“正是呢!心悠乖,明日姐姐給你帶來宮裡好吃的點心。”

心悠哽咽道:“心悠什麼也不要,只要姐姐。”

兒去也,此生再無相見。今生有虧欠,唯有來生再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