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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是周六,不需要上班,可冰玫還是一大早就醒了,她看了一眼床頭柜上的鐘,指針顯示早上五點。

“萬惡的生物鐘,”冰玫自言自語道,隨後她把目光投向邊上的嬰兒床,五個月大的女兒睡得很熟,小手不再握拳,而是攤開手掌,舉在兩側。她靜靜地看了會兒她,目光從未如此溫柔。

韓晨雲又是一夜未歸。她不過問,他也就更加肆無忌憚。

“索性就起床吧。”這幾天她很糾結,彷彿心裡住了兩個小人,一個叫她委屈求全,一個叫她尋找自由。

她來到隔壁房間,草莓也還在睡覺,她輕輕地推開門,坐在床邊,往事慢慢浮現,她想起助產士把暖暖的軟軟的她放在自己胸口的時候,她想起她第一次笑第一次叫媽媽第一次走路的時候,那麼多美好的回憶,氤氳了她的眼眸,到最後,最濃的感覺竟然是愧疚。彷彿是突然間,草莓都已經長這麼大了。懷上小玫瑰之後,對草莓自然更力不從心了。

“媽媽,”草莓睡眼朦朧,可眼裡分明還是有喜悅。

“媽媽吵醒你了?”冰玫伸手撫了撫她的臉頰。

“沒事,媽媽抱抱。”草莓伸出雙手。

“媽媽陪你躺會兒可以嗎?”

“好呀好呀。”

和草莓躺在一起的兩個小時,冰玫回想起很多往事。她想得並不深,因為總是會出現幻聽,總是覺得隔壁房間小玫瑰醒過來了在哭。

說起小玫瑰,她的到來其實是個意外,冰玫並不想再生二胎,也一直有採取安全措施,可是生活就是處處充滿意外,懷上了,就無論如何要生下來吧。

關於要不要生二胎,冰玫跟婆婆之間已經理論過無數次,這一切終於隨着這個意外而消停了幾個月。沒錯,僅僅是幾個月而已,在冰玫四個月的時候,她的婆婆就一直吵着要去黑診所檢查一下男女,冰玫當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麼,所以她無論如何都沒有答應要去,可是她的婆婆就是很神通廣大,七個多月的時候,給負責做B超的醫生塞了個紅包,得知二胎是個女兒之後,竟然還動了要冰玫引產的心思,就連婦產科醫生都差點沒忍住爆粗口。冰玫頂着大肚子,心裡有委屈也不好多說。只能在睡前,跟她先生念叨兩句,可他的回復永遠都是不咸不淡地一句,媽媽也是關心你,你別想太多。

關心?叫她打掉七個月的胎兒是哪門子關心?冰玫鼻頭一酸。

這一頭,眼淚無聲,那一頭,鼾聲陣陣。

無數個失眠的夜晚,冰玫會想念認識韓晨雲之前的那個溫冰玫,那時候的她,自信陽光,意氣風發,可是,如果沒有認識他,就沒有這麼可愛的小草莓了呢,對了,還有小玫瑰,當冰玫第一眼見到小玫瑰的時候,她悲喜交加,那時候剛從鬼門關走過來,難產加上剖腹產讓她幾度昏迷,可終於還是母女平安。主刀醫生顧及冰玫的感受,並沒有當著她的面說什麼,可冰玫隱約還是可以聽見,他在吐槽,因為行醫多年,自認為奇葩事情見得不少,可產婦難產,醫生讓產婦親屬簽字順改剖,竟然有婆婆拉着老公不肯簽字的,說什麼堅持一下,肯定可以順出來的,剖腹產要三年才能生,順產就不用等那麼久了。最讓冰玫心寒的是,韓晨雲竟然也乖乖聽話沒有簽字。那一刻,她躺在那裡,麻藥退去,傷口很痛,渾身無力,可腦子裡是從未有過的清醒,她告訴自己,不出月子她就要離婚。如果不是醫生堅持,恐怕躺在床上的,是一屍兩命吧。冰玫非常感激這位醫生,這年頭見義勇為的人越來越少了。

她給媽媽打電話,說出一切,媽媽生氣之餘,勸她還是委曲求全,離婚名聲不好,還跟冰玫說,誰叫你當初不肯聽媽的,不去照一下男女,知道是女孩,早早處理掉不就好了。

冰玫忍住淚水掛了電話,冷笑自己竟然還抱着一絲奢望,天真地以為爹媽會站在自己這邊。

掛掉電話,她收到一條消息,是支付寶轉賬,弟弟轉來20萬。忙打電話過去,詢問是不是轉錯了。弟弟說,“姐,你做任何決定我都支持你。”

眼淚再次落下,這麼多年,這麼多委屈,哭過的日日夜夜,淚水無痕,可心裡終究是有痕迹留下的。一刀刀,由淺入深,這最後一刀,差點要了她的命,對,從手術台上下來的她,想過縱身一躍,可兩個可愛的女兒,她終究放不下。

和韓晨雲的感情,在有小草莓的時候,就已經破裂了,所以她不想要第二胎。

她突然一個激靈,為什麼做了保護措施,還是會懷孕。她給媽媽打電話,沒說幾句,就套出真相,原來自己的親生母親也是知情者,甚至,算是合謀者吧。冰玫氣憤,找韓晨雲理論,為什麼偷偷換掉自己的避孕藥,韓晨雲回答,還不是你媽媽怕你被我們家掃地出門想出來的主意。

“你快點養好身體,我們家沒有兒子不行的。”丈夫冷冷的聲音傳來。

冰玫無力爭論,這個丈夫,這個婆婆,這個家,她早就放棄掙扎了。她只想為了女兒,維持住形同虛設的形式,讓他們有一個爸爸。

她有她的猶豫,她想為了草莓玫瑰而委屈求全,這個社會太殘忍,離過婚的女人,離過婚女人的女兒,這樣的標籤,她自己可以承受,但是女兒們還小,她怎麼忍心?他們對她不好沒有關係,對女兒們好,就可以了。

草莓小小的臂膀摟住了她,將她的思緒拉回,她看着再次熟睡的小草莓,不知不覺,一晃五年過去了。

她撥通了闌珊的電話。

她心裡有了答案,可她怕這是一個錯誤的決定。人們總是喜歡問自己信任的人一些問題,從她們嘴中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闌珊說,“你們開誠布公地談一談吧。就當給他一次機會,也當給自己一次機會。”

冰玫覺得這個辦法很好。

一個問題,兩個選項,他選了A,她就走A這條路,他選了B,她就走B這條路。

“我們談談。”她不再發信息,而是直接去了公司找他。她沒有穿他喜歡的連衣裙,而是穿了一套運動休閑套裝,結束談話之後,她想去跑步。

所以當她敲門進來的時候,韓晨雲竟然有一瞬間沒認出來。

“談什麼?”一如既往地冷冰冰。

“談我們。”冰玫也是冷冰冰。

“我們有什麼好談的。”

冰玫沒有說話,她拿出手機,給他看了那天在車庫拍的照片。

“你都知道了。”他起身開了一瓶紅酒,冰玫看着他手上的一系列動作,正如他很久沒有看過她,她也很久沒有仔細看過他。不得不說,韓晨雲是好看的,一雙鳳眼像極了他的媽媽,直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這張臉,曾經是她最愛的人,曾經被她用指尖撫摸過每一寸。

“既然你捅破了,我們也沒必要繼續扮演下去了。”他的意思是,錯在你,是你要拉下這塊遮羞布,所以才會有這個結果。

“你愛她嗎?”冰玫問。

“不愛。”他回答。

“那你,還愛我嗎?”冰玫又問。

“那你呢?”他停了幾秒後反問。

“我不知道。”冰玫迴避了他的眼神。

她其實還有很多很多問題想問,她想問他是不是還可以重頭好好來過,她想問他是不是她哪裡做的不好,她想問他希不希望草莓和玫瑰有個幸福的家,她想問他到底想要什麼。可這些問題,她一個也沒有問出口。

因為韓晨雲表態了,“她懷孕了,是男孩。反正我家裡人也不喜歡你。”

聽到這些,冰玫的心還是狠狠地抽痛,雖然她也不再愛他,可這一刻,她覺得她的尊嚴被人踩在腳下,她覺得她自己這麼多年,就是個悲劇和笑話。

“那草莓和玫瑰呢?”她試圖讓自己冷靜。

“你選一個吧。女士優先。”他的酒醒好了,他輕晃紅酒杯,然後用眼神示意冰玫需不需要來一杯。

“給我也來一杯吧。”冰玫的回答讓韓晨雲有點意外,她一向自律,從未在白日飲酒。

冰玫接過酒杯,微微舉起,“敬我們曾經的愛情。”說罷,她優雅地輕聞了酒香,抿了一小口。

終於,她下定了決心。

韓晨雲的話刺痛了她。她彷彿在一瞬間清醒。委屈是求不來全的。用尊嚴換來的愛情和婚姻,本就不值一提。

她一路小跑,跑過高樓大廈,跑過蕭條的公園,跑過學校,聽到孩童的朗朗書聲,跑過滿是咖啡廳花店的文藝街道,一路上想起好多好多,想哭也想笑,想大叫也想找個地方躲好。

“我自由了。”她對自己說。

然而,一切並沒有結束。

離婚,從來都是一件心力交瘁的事情。

她有她的軟肋,草莓和玫瑰,她一個也不想放棄。

她孤身一人,要打響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站在風中,她像一隻母狼,露出她的堅決和溫柔。

她微微揚起頭,“冰玫,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