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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持到子時,明夷已經疲累不堪,枕在伍謙平腿上沉沉睡去。再醒來時,已經到了他所說的驛站。

伍謙平給明夷戴上一個矇著黑紗的斗笠,隨手拿起一個包裹,才將她扶了下來,兵士們各自休息,換馬。他二人要了間房,緩解下顛簸之苦。

那包裹之中是一套男裝,伍謙平把衣裳取出,在明夷身上比划了下:“臨時找了一件,應當能穿。”

明夷靠在榻上,打着哈欠:“怎麼現在要換衣裳?”

“現在要出長安界了,前路未必太平,一切都要小心。”伍謙平替她脫下外衫,替換上。

明夷活動了一下肩膀,不好意思讓他伺候,自己接了過來:“怎麼?前頭是荒山野嶺,怕有山匪路霸,瞧上我的美色?”

說完,她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低着頭笑。

伍謙平把她長發散開,幫她盤在頭頂,繫上襆頭:“這也並非絕無可能。主要是我們這一路,難免會和當地府衙打交道,你扮作書童在我身邊,不那麼扎眼。”

明夷點了點頭,由他擺弄,也是,雖然帶個女子一路作伴不是什麼大事,但也沒必要過於招搖。

“我們到益州需要多久?”明夷問道。

“日夜兼程,需要六日左右。入蜀之後,道路難行,也無法及時更換馬匹,會慢許多。”伍謙平給她弄好頭髮,正面端詳,看來還算滿意。

明夷拿起餘下的衣褲,瞪了他一眼:“你背過身去。”

伍謙平啞然失笑,也不與她爭辯。

“其實何必如此拘泥,以後這一路,你都得與我同榻而眠,何在乎更衣換衫。”伍謙平背着身打趣道。

明夷手忙腳亂急着把衣裳換上,確實也覺得自己有那麼一丁點兒矯情,但大喇喇在他面前換衣服,還真是做不到。羞於回應,便找些別的話題:“那我們入蜀之前,盡量多行些路。我不用休息,只是兵士們怕是過於勞累了。”

伍謙平應道:“不怕,一會兒繼續趕路,明日日落前,便能到達興元府。興元府與京兆府同級,興元尹兼任山南西道節度使,是個非常重要的角色,向來都從屬於聖上極為信賴之人。”

明夷不難明白:“是,興元與長安咫尺之遙,政權與兵權必定不能旁落,否則便是養虎為患。”

“令狐楚便曾經任山南西道節度使,如今他的兒子都已位極人臣。”伍謙平順口說道。

明夷愣了一下,哦,令狐楚,那應當是時之初的祖父。這天下,說大也大,這朝堂,說小,也小。

她不露聲色,問道:“那如今山南西道節度使任上為何人?”

“盧鈞,范陽盧氏。本是尚書左僕射,貴為國相,被令狐排擠,才到了這興元尹任上。”伍謙平聽得身後已無悉索之聲,知道她着裝已畢,轉過身來,上下打量男裝的明夷。

明夷此時正回想着,范陽盧氏?好生耳熟。哦,對了,就是歷來與滎陽鄭氏聯姻的范陽盧氏。也就是鄭顥自小有婚約,青梅竹馬的盧氏夫人那一支。這就很有趣了。

明夷將此事說來與伍謙平共議:“白敏中執意要撮合鄭顥與萬壽公主的婚事,甚至不惜得罪這位駙馬,行事還如此狠辣,截下花轎帶走新郎,真的只是為了給聖上解擇婿之憂嗎?”

伍謙平笑道:“聖上欣賞鄭顥確實也是其中一個原因。誰讓鄭顥如此傑出,高中狀元?以他的出身和才學,以後必定是要在官場上身居高位的。如果任由他娶了范陽盧氏女,這兩家豈不是如虎添翼?但若鄭顥成為駙馬,拋棄盧氏女,鄭盧兩家多年的聯姻關係被打斷,甚至反目為仇,得益者是何人?”

明夷點頭:“是啊,這次棒打鴛鴦,盧氏女小產,兩家關係勢必受到影響。一舉打擊兩個世家,得意的當然是朝上他們的政敵,比如排擠盧氏的令狐。”

伍謙平彈了下明夷的腦袋:“你啊,小聰明是有的,但看事情還是流於表面。令狐為何要與盧氏為敵?不僅僅為了尚書僕射這個位置,以他受皇上信賴的程度,無需做此惡人,穩居三高官官之一。白敏中也是如此,都快到了歸田養老的年紀,何必做棒打鴛鴦之事。”

明夷受他指引,琢磨下去:“看來,這位令狐在朝中擠兌這個擠兌那個,並不是為了穩固自己的位置而已,更多,是在實踐皇帝的心意,做皇帝不能自己出手做的事。這才是他深受恩寵的原因吧?”

伍謙平揉了揉明夷腦門上他彈的地方:“稍微有些開竅了。這其中,你也沒有必要搞得那麼清楚。只要知道,沒有永遠的仇人,也沒有永遠的夥伴。至於這位盧大人,我還是要去拜會的,或許有一天,我會與之合作呢?”

明夷搖着腦袋看伍謙平:“你腦子裡每天要想的事兒原來這麼多,小書童佩服。”

伍謙平看她一副調皮樣子,無可奈何:“還有半個時辰,你再歇會兒吧,一會兒上了馬車,又要顛簸一整天,我擔心你身子扛不住。你帶的葯我讓人熬去了,我再去看下。”

明夷看他出門,連忙找來銅鑒好好看看自己的樣子。這一身書童裝束灰頭土臉,實在難看。她嘆了聲,乾脆從窗檯弄些灰塵,撲在臉上,蓋住白皙的皮膚,才更和諧一些。

雖然這樣的偽裝才更理所應當,但明夷此刻心裡的彆扭揮之不去。真不願意在伍謙平面前如此不堪,與其這樣不倫不類,不如糊了臉,乾脆不像自己。

伍謙平端着葯,小心翼翼走進來,一勺一勺舀着,給她吹涼,原本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舉動,在明夷眼裡,一點一滴都是珍貴的。這個人,在她心中的形象越來越高大,並未因為他表現出的無力而令她失望,反倒激起她願與此人同甘共苦的情緒。這種激情和衝動,不知所起,竟蓋過了對生死一線的恐懼,和生離死別的傷感,讓她感到,身體里又充滿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