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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明夷抱緊雙臂,快入冬的午夜,簡陋的門房中,深切感受到骨子裡的寒氣。

沒有什麼比憎恨與惡意更讓人恐懼,即使她約摸知道連山如此做的原因。可能是因為事情並未發生在自己或自己親人身上,這種刻骨的憎恨、恨不能挫骨揚灰的憤怒,她無法感同身受,只覺得眼前這個孩子的臉,很可怕。

原本是身邊溫馴可靠的體己人,如今更像個帶着驚惶露出獠牙與憤怒的小獸,明知這尖利的爪牙不會傷害自己,仍不免往後退三步。就是如此的心情。

她還是想知道得更清楚。

小心翼翼試探:“這神主牌的姓氏與生辰不對,也能有效嗎?”

連山咬了咬下唇:“只可惜不知他真正的名諱和籍貫,但娘子放心,他殞命的時日沒錯,我還特意繪了畫像在神台上,不會讓他的陰魂逃脫。”

明夷琢磨了會兒,看來連山和豐明夷都知道這個豐四海是冒名頂替的了,只是如何得知,何時得知,還不可知。這場火,與他二人有沒有干係,也不可知。

明夷有九成把握,這場火是豐明夷策劃,連山同謀,唯一解釋不通的是,如果豐明夷知道會走水,為何留在屋中?導致實際上她是在火中窒息死亡,才有了自己的“借屍還魂”。難道是冒險失敗?這不太可能。

她想了又想,問道:“你救我出來時候我是暈厥的,你不覺得奇怪嗎?”

連山愣了下:“那時我太擔憂娘子,未想那麼多,以為是娘子未來得及躲避或回屋取什麼東西被煙霧嗆到。現在一想,確實奇怪,原本娘子應當在樓下與我碰頭,我當時不見娘子十分慌亂,連忙沖入火中,我到娘子屋中時,娘子躺在床上,已經不省人事。”

明夷大致從他言語中得知,這場火確實這主僕二人策劃,只是不知為何,當夜本該早些脫身的明娘子會昏睡過去。

“你見那火是哪個房間最旺?”明夷追問道。

“是那賊的書房,在娘子的卧房近旁。這也有些奇怪,按理這麼晚他應該在自己卧房之中。他的卧房與娘子卧房正好處於兩頭,那邊走水,娘子可從另一邊樓梯逃脫,原本計劃如此。可我也不知為何會有變數,可能娘子見他夜裡在書房中睡著了,便換了點火的地點。”連山仔細回憶着。

明夷心裡更加明晰,原本豐明夷要趁豐四海睡着,反鎖他卧房放火,而自己從另一側逃脫,後院本就只有父女二人,吳媽媽也回了女兒家,撞門或呼救都不會有人聽到。但實際上起火的是書房,而豐四海就在其中被活活燒死。靠近書房的豐明夷的卧房中,她昏睡在床上,直到連山來救。

這說不通。沒有一個人能自己放了火之後安然昏睡。而且,豐四海這樣的狠毒人,又極可能是個間者,會那麼容易被一個女子燒死嗎?

“那之後,你可有再回過書房?是親眼看到豐四海的殘骸嗎?”明夷練練追問。

連山答道:“我將娘子送到吳大娘處之後,即刻回到新昌坊救火。我也怕旁人比我先一步看到現場,坊正的水龍隊澆滅火就走了,並無人關心死傷如何。我見到書房的門已經全部燒毀,在廢墟中有一條鐵棍,應當是用來從外頭閂住房門,我將它收了起來。書房內有一句焦黑的屍體,我待檢查過沒有什麼可疑之處才報了官,按娘子的吩咐,先找了劉參軍,他主管戶籍,又找了府尹衙門,畢竟出了人命。”

明夷點了點頭,劉恩朝只不過是走個過場的小官吏,並沒有查案的職能,找他是為了開方便之門直通府尹衙門,而這等小事,必定是少尹先過目,事情落在伍謙平手裡,就萬無一失。

至於豐明夷是早與伍謙平有默契,還是他猜得出她的所為,就不得而知了,也並不重要。

反正這樁疑竇重重的縱火案,就這樣一句意外蓋了過去。

只是這過程中,解釋不通之處,是不是另有人在暗中動了手腳?那如此做的人是敵是友?應當不至於是敵,否則見到明夷還活着,豈能按捺住不出來再補一刀?很可能她所疑惑之事只是個巧合,豐明夷本身便有隱疾,放火之後,精神過度緊張,回房拿什麼藏在床鋪中的珍稀物件,暈厥在床上。

如今這主謀之人也已死了,害的不過是該死之人。這樁事,確實該被埋葬起來,再不提起。

明夷嘆了聲:“好了,過去的事莫再提了。我也不信什麼鬼神之說,靈堂拆了也罷,好好的一個房間弄成那樣,實在可惜。你也是,馬上入冬了,這門房太過狹小,牆薄門破,怎能住人?明日便搬回繼業樓去!你若垮了,這工廠誰來看着!”

連山聲聲應了,送明夷回承未閣去。

第二日明夷醒來時有些茫然,本該幫着去張羅行露院的送秋節,可想到昨日與洪奕的爭執,實在做不出熱臉貼人家冷屁股的事,只得在房中悶着。

外頭有走動的聲音,應當是四君子下去用餐。她對這四位小郎有種近乎不敢褻玩的感覺,既覺得他們有天人之姿,愛之慕之,又覺得不食人間煙火,心中也不知思慮何事,極難接近。但如此下去也不是辦法,總不能事事都讓殷媽媽傳話。

想了會兒,整理衣裝,決意去廳中與四君子一見。

自從離了吳媽媽家,連山就再未提醒過明夷要守孝或戴麻、梳喪髻的事,當時未覺得奇怪,還以為晚唐這禮儀便是如此,只需守到斷七便可。如今才知,這是連山從未當豐四海是主人,豐明夷也非他女兒之故。

儘管如此,她還是換了一身乾淨素雅的衣裳,梳個清爽的髮髻。越是見美貌不可方物的人物,越不可盛裝打扮,濃妝艷抹,否則白白落個俗不可耐。反正也比不過,還是無需費力垂死掙扎。

四君子見明夷前來,紛紛起身,行禮。明夷連忙制止:“我們本非賓主,殷媽媽也如我的阿娘,大家都是家人,無需客氣。”

梅、蘭、菊三人都看向竹君,只見竹君笑盈盈坐下:“那就不悖娘子的好意了。”他三人才安心坐下。?2k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