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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有哪位國君喜歡將自己置於險境,安安心心站在外圍看戲不好嗎?

馮妙君偏偏利用了他這種心理,一次反擊成功。

傅靈川閉起眼,臉上全是心灰意冷:

“好,我認輸。”

他還活着,卻身受重傷,插翅難飛;他還掌控兵符,可是被困在白馬湖中,遠離自己私軍;他還是國師,掌握一國之元力,卻沒能對付得了眼前這幾個修行者。

他輸了,世人從此都會知道,這新夏是長樂女王的,跟他傅靈川再沒有半點關係了。

說這話時,垂下的拳心中卻有一點青光悄然匯聚。

他輸了,長樂卻還談不上贏。他還是有最後一項壓箱底的絕招:

玉石俱焚。

數十年辛苦籌劃,到頭來只給他人做了嫁衣,呵。他得不到她,或許可以帶着她一起上路。

他不畏死,只是不舍這千辛萬苦才建起來的新夏。它未來的榮光,他一眼也見不到。

馮妙君卻搖了搖頭:“我不殺你。”

傅靈川自忖必死,這時反而微微一怔:“什麼?”

“你欺君謀位,有大過;新夏也是你一手建起,有大功。”馮妙君緩緩道來,聲音傳入在場每一個人耳中,“功過不盡相抵,然則你罪不至死。”

她是國君,論功行賞,論罪降罰。功過賞罰都要分明。

罪不至死?她不殺他?傅靈川垂着眼,聲音苦澀:“你想怎樣?”

“交出稷器。”她悠悠道,“你卸去國師之職,不再掌管兵馬,我就許你仍立於王廷之中。”

此言一出,莫說是傅靈川,身後眾人也是一陣騷動。呼延備和趙紅印都忍不住出聲:“王上!萬萬不可!”

馮妙君微一擺手,阻住所有人出聲。

傅靈川呆立半晌,才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她:“這是何意?”

“堂哥有大才,我豈能不用?”她笑了笑道,“你心心念念都放不下新夏,何不為它繼續效力!如今內憂外患未祛,我也還是女王,這兩點始終沒變,和從前又有什麼分別?”

當然有分別。他若想活命,從此就要放權,就再也不是傅國師了。

傅靈川嘿嘿冷笑兩聲:“我若不肯呢?”

“放心,你若不肯,我還是饒你一命。不過么,新夏會將你逐出國門,宣布你是叛賊,人人可唾!”馮妙君輕聲道,“堂哥回心轉意,就還有流芳百世的機會。否則——”

她一字一句:“你心愛的新夏,從此就要恨你入骨!”

傅靈川身軀一震。

他將畢生精力都用於復國,一生夢想就是匡扶大業,又怎麼能忍受被驅離祖國、被國民痛恨的恥辱與痛苦!

她循循善誘:“前路多阻且艱,堂哥既離不得新夏,何不留下來共襄盛舉?”

她篤定一件事,那就是傅靈川對於新夏的執念比任何人都深,對於新夏的愛意也比任何人都濃烈,甚至遠遠超過對她。

在至愛那裡變成了至恨至鄙,這對他來說才是毀滅性的打擊。

傅靈川一瞬不瞬望着她,目光複雜,卻沒了先前的戾光。

他掌心裡那一團小小青光,又慢慢消去了。

數十丈外的大樹上,有人始終借濃密的枝葉隱去身形,彎弓搭箭,寒光微閃的箭尖對準了傅靈川。

直到確認他斂去元力,這人才收弓撤箭,重新坐下來,叼了一片樹葉在嘴裡。

精舍前方,馮妙君朝着傅靈川伸出了手,掌心朝上。

這隻小手骨肉婷勻,指尖修長,彷彿白玉雕成。傅靈川望着它出神良久,終於長長地、長長地嘆了口氣:

“罷了。”

這兩字說出來,他意興闌珊,忽然一轉眼老了十歲。“你要讓誰接手稷器?”

他問的其實是,誰來繼任國師之職?

這問題實在太撩動人心,在場所有人都豎直了耳朵,尤其趙紅印、呼延備這樣的門閥族長。傅靈川讓位,他們就有機會。即便自己有職銜在身不能競爭,他們也依舊有人選可以推舉。

國師擁有的,乃是至高無上的權力。

馮妙君卻笑了:“我。”

旁人無不動容。趙紅印忍不住道:“王上!您兼任國師恐怕操勞過甚……”國君和國師都忙得要命,把這兩份工作都丟到同一個人頭上,怕不得生生壓死!

當今世上有這本事的,不過就一個燕王。傅靈川身為國師,原先也總攬軍政大權,結果將自己累得疲敝不堪。

馮妙君如要效仿,恐怕有苦頭要吃。

王淵第一時間插嘴道:“事急從權,以後再作計議。”這都什麼時候了,先拿下傅靈川手裡的權力最要緊,其他的都可以退一步再說。趙紅印這榆木腦袋,關鍵時刻還不開竅!

傅靈川點了點頭:“交給你,確是最好。”於公,她是一國之君,最無私心;於私,兩人同為安夏王室在人間的最後一點血脈,交給她自然比其他人更放心。

傅靈川伸出手,掌心有青光匯聚成一口小鼎。他的聲音帶着說不出的落寞與蕭索:“余傅靈川有愧天恩,難承稷器之鼎盛。今歸還我王,祈有德者居之,助新夏……氣運昌隆!”

這便是稷器交割最特殊的一種方式了:

國師自請下台,就要交出稷器。

原本此物也歸國家所有,只是由國師運營把持,如今當然要物歸原主,由國君再選賢能交託。如果傅靈川在位時有人發起挑戰,那麼就要先接受一系列試煉,才有資格跟他同台競爭。不過現在他拱手讓位,馮妙君想親自接任,只要走前面這個流程就行了。

以她之修為,傅靈川相信那也只是走個過場。

他交出的第二樣東西,就是虯龍金符。此物象徵軍權,有了它,國君才能掌控新夏境內兵馬。

比起稷器,傅靈川交出金符的神情要沉重得多。從此,軍政大權離他遠去。

而拿它在手,馮妙君心底一塊大石才終於落地。都城及周邊駐有數萬大軍,只聽傅靈川之命,這一直是他獨斷專行的底氣,也是令馮妙君從前不敢輕舉妄動的原因之一。

如今只是一番暗戰,卻不曾有暴動,不曾有大面積流血衝突和傷亡,軍權就得以順利交割,這是最理想不過的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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