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中，周暄來到窗前，在她站在窗前的一刻，恰好一股清風迎面吹來，感受着風中的涼意，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目中露出清明。

“或許我的想法，有些過於天真了。”周暄手扶窗檯，“呵呵，”她自嘲地一笑，“跟君王談感情，何等的可笑！”

想到這裡，她開始有了一絲悔意，或許那一天自己真的不該拒絕韓冰，打從16歲進宮，斗轉星移，如今已經過去13年。這13年中，也就僅有那麼一次的機會可以和他接觸得那麼近，一個女人的芳華，有幾個13年？

窗外寒風更甚，沒多久的功夫，竟然再次下起了雨，雨越下越大，很快屋檐之上便是有連珠的水滴流下。

“下雨了……”周暄口中呢喃，走出屋外。

“麗兒，拿傘來。”她說道。

“娘娘，這雨天，您是要出去嗎？”麗兒匆匆跑來，手中拿着兩隻繡花傘。

周暄接過其中一把，走向大門。麗兒連忙跟上。

“你不用跟來。”周暄平靜地說道。麗兒腳下一滯，一腳踏入路邊的一個小水坑裡，濺起的雨水瞬間打濕了褲腳，她望着周暄的背影，猶豫再三，還是沒有跟上去。

狂風吹打着小道兩旁的樹葉，雨下得更大了，絲毫沒有停歇的架勢，周暄在踏入那道園門的一刻，心裡沒來由的一絲緊張。

她已經有七年多沒有踏入這裡。

“進去吧。”她自語道，滿是水痕的臉上露出堅定之色，在這樣的風雨之下，她手上的繡花小傘似乎起不了什麼作用。沒有去理會被雨水浸透的裙衫，她向著園門中邁出了一大步，隨後不再停留，沿着小道徑直前行。

湖邊石台之上，韓冰閉目。雨水再大，也不曾沾染到他身上半滴。

雖然他是在閉目中，但是對於身後女子的到來，他還是有所感應，甚至能夠感受到周暄的一臉茫然，她只是靜靜地站在自己身後，那把繡花小傘經受不住狂風的打擊，已經有些破碎。

她本想為韓冰撐傘，只是來到這裡之後，才發現對方根本就不需要傘，倒是自己淋得像個落湯雞一般。

但是她並沒有打算就這樣離開，似冥冥中有一股力量支撐她站立在石台上、站立在這風雨中、站立在韓冰身後一尺以外。

時間彷彿過去了很久，韓冰內心暗嘆，意念一動之下，解除了身周的防護，瞬間，如瓢潑一般的雨水衝擊在他的身上，僅僅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便渾身濕透，他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淋雨的感覺。

站在韓冰身後的周暄看到這奇異的一幕、一愣之下內心顫動，握着傘把的雙手下意識地一松，繡花小傘被狂風所託，遠遠的飛出，飄搖之下落在湖心深處。

反正打不打傘已經沒有區別，周暄完全地站在了雨中，她心跳的速度加快了許多，一雙美目始終不離地望向韓冰的背影，始終沒有說一句話。

“回去吧。”韓冰的聲音柔和地傳來，他沒有回頭，甚至沒有睜眼。

聽到這個聲音，周暄身體再次一顫，卻是沒有遵從，反而更加堅定。

整座園中再無第三個人，此刻的周暄內心有一股奇異的感覺，作為皇妃，自己在見到陛下的時候並沒有行禮、甚至沒有打過一聲招呼，彷彿兩個人之間已經拋卻了君臣關係一般，猶如兩個發生了感情糾葛的普通百姓。

這一幕要是被旁人看見，一定會引起軒然dàbō，就連周暄自己都感覺到眼前此景有些不可思議，但是從她內心來說，她倒是更加喜歡現在的這種感覺，哪怕只是一廂情願的想法。她的心中依然有着多數天真少女般的夢幻，雖然她已經不再年輕，這種心態卻是長久地駐紮在內心。

“這樣真的可以嗎？”周暄的腦海中，一個模糊的聲音在問自己，她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到底是對還是錯，會得到什麼樣的結果，她只是知道，在這一刻她的內心似乎有一種久違的滿足和愉悅感。

關於韓冰的一些傳說，她在宮裡這麼久，自然也聽說了許多。

眼前的男人，可是常青國的神皇陛下，也是整個千水星全部五個國家的命運掌控者、不管是齊國、漢武國、山海國還是文昌國，早就已經成為常青國的臣屬國家。除此以外，他還是千水星唯一仙人宗派的宗主、傳說中整個千水星法力第一gāoqiáng之人。

就是這樣一個男人，如今就靜靜地坐在自己身前一尺外，而自己與他之間的距離，彷彿隔得很遠，又彷彿極近，近到僅剩下一層薄薄的窗戶紙。

一道道複雜難言的心緒如同蛛網一般湧進周暄的腦海，站在這裡，她突然感覺，這一切都如同夢幻一般，是真實，還是虛幻？

雨更大了，在這樣一個和煦的季節里，如此大的暴雨有些出乎尋常。

轟隆隆之中，天空的黑雲里露出一道細長帶着分叉的閃電。這閃電有那麼一瞬間甚至將原本灰暗的世界照耀得明亮。

閃電來得太過突然，這聲巨響使得周暄身體一顫，本能地一聲驚呼。

韓冰抬頭看了那閃電一眼，這種普通的閃電在他看來沒有什麼威力，甚至連噬魂杖都無法從其中吸收雷力。

他站起身，轉身望向周暄，雨淋之後，兩人的面容都頗為狼狽，韓冰看着她那被徹底浸濕的裙衫、還有那在寒冷之中有些瑟瑟發抖的嬌小身軀，輕嘆一聲，目光上移，最終落在她的臉上，四目相對。

在目光交織的一瞬間，韓冰那千年以來如凍結一般的心突然間有了一絲顫動。這一絲顫動，甚至在他面對慕青鶯、凌雪、甚至柳月的時候都未曾如此強烈。

她只是一個凡人。

韓冰內心默默地想，體內靈力運轉，立刻，他內心的那一絲顫動就被他完全壓制，他不會對她真正動心，充其量，也只會把她當作一個稍有特別的妃子罷了。

韓冰目光中的細微變化，立刻便被周暄捕捉，絕不可低估女人的敏感，哪怕只是一個凡人。在這一瞬間，周暄原本痴迷中帶着火熱的眸子剎那便有了一絲黯淡。

“回去吧。”韓冰有所覺察，語氣柔和中帶着一絲不忍。

終究只是一場夢嗎……周暄心中傳來一股難以忍受的刺痛，這股刺痛來得如此突然和強烈，使得她的身體止不住的顫抖，喉頭一癢，劇烈地咳嗽起來。只是，她的目光卻始終盯着韓冰的那一雙平靜的眼睛。

韓冰緩緩上前，伸出手臂環抱在她的腰間，輕輕用力，將她靠近自己懷裡。周暄沒有像上一次那樣抵抗，她只是順着韓冰的動作，輕輕地投入他溫暖的懷抱，在下巴靠近韓冰肩膀的一刻，她閉上了眼睛，一連串的水珠從眼角流下，是雨水還是淚水，只有她自己知道。

碎石小徑的拐角處，突兀地出現幾道人影，這些人影在看到石台上的景像後均都是一驚之下，快速退後。

她們是來自冰月殿的侍女，主子長時間不歸，她們自然放心不下一路尋來，沒想到卻看到石台上溫馨的一幕。

“回去吧。”韓冰輕聲道。

“嗯。”周暄回應。

一陣璇風在石台上掃過，倆人的身影瞬間消失。

少傾，一間寬敞的大廳內，韓冰帶着周暄從空氣中現出身形。

周暄睜開眼睛，望着四周陌生的擺設，片刻後便反應過來。

“養心殿！”她還是第一次來。

在下一刻，她的身體微微一僵，韓冰放在她後腰的手正在緩緩下移，一絲羞紅之色爬上她的臉頰，她重新閉上眼睛，深吸口氣，身體上的那一絲僵硬漸漸緩解。

三天後的一個下午，養心殿的門打開了，周暄從其內走出，精緻的臉龐上帶着一絲微微的紅霞。

門外，已經接到旨意的冰月殿侍女早已經恭敬等候。

“麗兒，帶我回去。”周暄輕聲開口道。

在大門側邊的一旁，李公公滿臉和靄，對着周暄恭敬施禮道：

“老奴恭送德妃娘娘！”

周暄微微點頭，隨後在侍女們的簇擁下緩步離開。

“李公公，傳召賢妃。”一道平靜的聲音自殿內傳出，這聲音落在李公公耳中，使得他渾身一震，立刻恭敬回應道：

“老奴這就親自前去。”說完，他下意識地抬起頭，前方，尚未走出多遠的德妃娘娘明顯腳步一頓，不過緊接着便恢復正常。

李公公不敢耽擱，當下快走幾步，沒多久，便追上了德妃一行，在向周暄施禮後，腳下速度更快，直接超越了眾人。

周暄望着李公公那急匆匆、略顯佝僂的背影，許久之後，發出一聲嘆息。

此刻，她再次確信自己錯了，自己的夢幻終究只是天馬行空、不切實際。

養心殿內，韓冰在大廳中央背手而立，目光平靜的望向殿外的空地，他的神識一直籠罩在周暄身上。

“也許這樣，可以讓她明白吧。”韓冰內心暗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