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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林菀被怨靈襲擊的時候,陳佑正陷入一種極其奇妙的狀態。

那些渾濁的怨靈在接觸到他的“氣”的時候,全都像是被佛宗的清心咒凈化了一般瞬間變得透明,能量在他的肌膚流竄了一圈,匯入了他的氣息之中。

抵禦怨靈本需要消耗法力,然而他漸漸發覺他的法力有增無減,甚至驚惶地發現修為在瘋狂地增長,如同一隻在漫長的等候中飢餓了太久的饕餮,被眼前的盛宴激起了狂氣,貪婪地張開大嘴,享受着難得的美食。

以怨靈為食——這太奇怪了……與其說是正道,不如說是人人唾棄的魔道!

但是在驚慌的過程中,他又隱隱感到,他本該如此,他就該如此。

在宋陽郊區的山嶺里,在與外院弟子格格不入的日子中,在修為瘋狂增長的時候,在總是伴隨着的空洞的若有所失中……

離真相只有一層紗的距離,只差他伸出手拂去,然後他所渴望的,所等待的,所應有的就會全都都到他的手中。

然而他心中卻掛着一把沉甸甸的鎖。

——一旦伸手,命運將會無可逆轉。

老天爺是不會善良地對待離經叛道者的。

他無法忍受離開……

“師姐!”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夏雨的尖叫聲,他心臟猛地懸空,腦袋一嗡,倏然轉頭望去,正看到秀美的少女吐出了一大口血,跪倒在船板上,臉色蒼白如紙,從未見到過的脆弱無力。

大腦像是被鍾狠狠敲了一記,掛在心上的重鎖碎裂了,出離的憤怒如怒濤席捲而來,瞬間將他的壓抑與剋制燃燒殆盡,他腦中一片空白,血液卻在沸騰。

轟地一聲,就像是體內有什麼東西炸了開來,急切地虜獲着食物,他渾身的法力撲出了身體,亮出了爪子……

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他的異狀。

這也實在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本來沉重均勻地分布着的怨靈們忽然一股腦兒地往一個方向涌去,大團大團的陰雲聚集在少年的周圍。

他張開了雙臂,承接風雲,很纖瘦的身形、極秀氣的臉龐,然而他此時散發出的可怖的氣勢卻似能顛倒乾坤、傾覆日月。

“……這是怎麼回事?!”

數艘船從不遠處極速駛來,褚玉顏清靈急促的質問響起,浪花濺了卿玲宗、褐衣門的人滿身,此時卻沒人注意這個。

“為什麼所有怨靈都在攻擊陳佑?”羨雲宗的人看起來渾身狼狽,沒有一個身上是完好的,甚至有不少人躺倒在船上,不知是死是生。

不過失去意識、毫無抵抗地埋在那樣兇狠的靈中的話,就算活着,一身修為也都廢掉了。

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陳佑的身邊已經不能再待人了,諸人紛紛退守到了別的船上,拉開了距離,愕然地望着眼前發生的一切,沉重而不祥的預感無可抑制地在各人內心中發酵。

“師姐,你怎麼樣了?!”

夏家兄妹卻沒有功夫去管陳佑,他們此時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溫婷茹身上。

夏生半摟半抱住虛弱的溫婷茹,讓她倚靠,神情慌張凝重,而夏雨則是握住了她的一隻手,整個人都在顫抖,嘴唇聶諾,不停地重複着,對不起。

鑽進身體中的怨靈以靈為食,溫婷茹覺得渾身都是冰冷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痙攣。擁有百年修為以上的怨靈根本不是人類可以徒手碰的,如今被它鑽進身體中,她不得不凝聚心神,動用法力,不懼損失,以比它吞噬的速度更快地將它趕出去!

法力瘋狂地催動,又以驚人地速度被怨靈吞噬,她咬緊了牙,閉目在體內與怨靈角逐,糾纏、被甩開、再糾纏、再被甩開,所碰撞的身體每一個部位都發疼,像是長長的鐵釘被錘了進去,她痛得悶哼一聲,又咬緊了嘴唇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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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生都快瘋了。

她就在身邊,就在懷裡,可他什麼沒做到,什麼都不能做,眼睜睜地看着她在痛苦煎熬,臉色蒼白的似是隨時要碎掉的琉璃。

他攬着她,手背上青筋暴起,怕輕了他會抱不住她,怕重了她會疼痛,少年長長的眼睫輕顫,無能為力的感覺和被憤怒掩蓋的痛苦就像是刀子在刮著他的骨頭,剛剛還纏繞着他的那些質疑、憤怒全都不翼而飛,他現在只希望她好好的。

折磨彷彿會通過肌膚傳染,對外界的一切都感受不到了。

因此,他並沒有看到自己妹妹潔白稚嫩的臉上流下的一行清淚。

那邊廂,被魔教纏住的鶴武門等一眾人也被那邊的動靜所驚動,不約而同地收手。

按照約定,羨雲宗那邊一旦發出信號,埋伏在遠處的以鶴武門為首的一眾人等就會趕赴過去支援,熟料魔教的人不知如何知道了他們的方位,穩穩地纏住了他們,不讓他們趕過去。

從遠處看,那邊的景緻更加宏觀清晰,只見由於過度密集,怨靈變成了濃郁的黑色,龍捲風一般以一個點為中心,往上往遠擴張,張牙舞爪又恐怖莫名,旁邊的晴天成了鮮明的對比,越發襯托出暴風眼的威壓。

“那是……怨靈被吸過去了?”

沈鶴眯起眼睛望着那裡,玩世不恭褪去,他眼神變得鋒利。

“什麼?不是怨靈在主動攻擊么?”越雲瑤愕然地問道,因為心裡莫名的不安,她細嫩雪白的手不自覺地揪住了少年的袍袖,像是一隻尋求庇護的幼獸。

沈鶴回頭瞥了她一眼,反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口中淡淡地說道:“若是主動攻擊,怨靈的形狀不應該是倒錐形而是均勻的圓形。它們之所以會變成暴風一般的形狀,無疑是因為有強大的吸力讓它們無從選擇。”

“可是為何會如此……”劉禹聲疑問道,“魔教的人應當全被我們攔截下來了,誰還會做吸食怨靈這等狠毒的事情?”

“是啊,魔教……”沈鶴目光移動,忽然怔住,脫口而出,“攔住他們!”

然而沒有用,還是晚了一步,面露狂喜的魔教中人根本不理會他們,拼着硬生生吃下了他們的攻擊,船隻比箭還要快速地往前飛奔。

就像是朝聖的信徒看到了聖者的降臨,就像是絕望地行走在黑暗中的旅人乍見到光明,那是信仰的光芒,是對救贖的渴望,比鋼鐵還要堅硬,無人能擋!

沈鶴低罵了一聲該死,看向了自己始終沉默的好夥伴。

魏徵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清亮的黑眸和他對視了一眼,然後若無其事地移開,自然地掃了一圈望着他的眾人,乾脆地下了指令:“我們也追!”

眾人正有此意,紛紛焦急地瘋狂催動法力趕過去,沈鶴也壓下了心中浮起的疑惑,全力以赴。

等他們到了風暴的中心的時候,舉目望去,發現此間各方赫然齊聚!

臭名昭著的魔教、東道主的褐衣門、風光正盛的卿玲宗、夾縫中求生存的新秀羨雲宗,零星不成形的小門小派,慕名而來的散修,再加上修仙三大霸主之一的鶴武門——一時之間,這小小的海域之上風捲雲涌。

然而任你有多大的名頭,此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陳佑所引起的異狀所吸引,沒有人輕舉妄動。

有些腦袋轉的快的人已經想到了,這一定是邪君復生所需要的最後一道儀式、最後一份進貢。

也就是說,此時此刻是打斷這個過程的最後的機會了,但是在場所有人面對着引發如此可怕的自然現象的怪物,只感覺到了無能為力,連一丁點出手的念頭都被碾碎。

魏徵到場後卻顯得很平靜,多看了兩眼,就用不乏犀利的目光捕捉着眾人的動向,並立刻發現了卿玲宗幾人的異狀。

他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難怪邪君比預料中要早的覺醒了,只是他原先只當她對別人狠,現在看來,她對自己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