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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眾人預料的不同,宗星宇臉色雖然不好看,但看起來意外得很冷靜。

別人或許不懂,他卻很清楚,這個師弟不是無禮,也不是真的就只看得到自己的愛徒。他只是在用這樣的方式表達對他、對京城方面的不滿。

其實他對秦昭然這樣表達不滿很滿意,因為直接正是代表了這個師弟對他的親近。

看來不該用林碗來切割秦昭然和錦州的關係,宗星宇想着,不再逗留,轉身而去。弟子們面面相覷,不過見情況不如想象中那麼糟糕,各自都鬆了口氣,連忙跟上,別的術士們更是不敢對他說什麼,紛紛在先行者的帶領下按照關係遠近分配房屋。

秦昭然自然聽到了外面的動靜,也能猜到師兄是什麼反應。他沒有在意這些,把人扔回被窩裡,對着朝他慌忙行禮的黃韶輕輕頷首。

隱在暗處的皇家侍衛不敢怠慢,現身恭敬行禮,目露尊敬。他輕輕一拂袖,一股力道飄了過去,如同被風壓折的樹枝歸回原處,那些人再也俯不下去了。

“一路辛苦。”秦昭然道,惹得他們連稱不敢,誠惶誠恐。

他在錦州書術士學府里擁有最高的權限,自然對皇家侍衛的存在知道的一清二楚,更知道他們代表着皇帝對術士們的活動的監視。

光是五大宗師聚集在一起就有一**隊的戰鬥力,任誰也不會放心見到這麼一大群術士集中在一起的。

但他還是向他們致意了。

他做完這些,再回過頭,就見到林碗安靜地躺在床上,蓋好被子,閉着眼睛,像是睡著了。

他不由搖了搖頭。

這個孩子……她還病着,真當他會在這個時候繼續訓她么?

他伸手替她拉了拉被子。

自然是要的等她好了再訓的。

秦昭然注意到她臉色不好看,微微皺眉,有些憂心。他修行大半生,習慣清凈,並不知該如何看護一個孩子。他試着伸手牽住她發燙的手,柔和的術力小心灌了進去,沿着經脈轉了三周,感到她似乎覺得舒服了些,便略鬆了口氣,仍舊握着她的手沒放。

林菀本以為閉着眼睛便能矇混過去,誰知秦先生不僅一直在,還握住了她的手,這讓她覺得不自在。一直以來,她生病受傷時都是一個人撐過來的,對此她早已習以為常。

有人陪着,反而陌生。

握着她的手觸感細膩清涼,這讓燒得難受的她很舒服,可她卻連裝睡都難以做到了。一旦被握着手,就會貪戀肌膚的溫度,就會去想何時會被放開,就會去想很多很久以前的事情。

她想不大起來,也不想想起來的事情。

記憶的閥門並不肯受主人控制,她討厭的場景在腦中瞬間復蘇,一直沒有點燈的房子,被飢餓和孤獨折磨的滋味,用眼淚和乖巧全都留不住的人,無論睜眼閉眼都在環繞着她的寂靜,還有從隔壁飄來的歡聲笑語與飯菜香氣……

那時,她離死亡大概只有一線。

而她無力地縮在沙發上,麻木而乏力,對生僅存最原始的渴望,對人失去了曾經的眷戀。

黑暗的情緒如潮水涌了上來,灌入心中乾涸的河道,那種被澎湃的空虛填滿的感覺讓她厭惡。可才覺得冰冷,從手心處又灌來無形的柔和氣息,如一隻溫柔的手,慢慢撫平了心頭浪濤。

被窩很暖和。

屋裡殘留着木頭的芳香。

屋內黃韶和皇家侍衛悄聲說笑的聲音傳來,更遠處,是有着人味兒的隱隱喧囂和砍木頭的動靜。

她本不想睡,但或許是這一切加起來都太過催眠,也或許是秦昭然的手太過讓人安心,她只掙扎片刻,便被睡魔捉住,漸漸墜入了睡夢之鄉。

聽到她的呼吸變得勻稱悠長,秦昭然神情變得柔和。他伸出修長的手,輕輕拂過她額前被汗沾濕的頭髮,青色的布袖滑過被面,發出輕微的聲響。

他不知有着極為普通的家庭的林碗,究竟為何會有那麼多心機和心事。可他總是希望,縈繞在這個孩子身上的冷厲和疲倦能夠減少,哪怕只是一些也好。

他轉而又想到了皇家侍衛,想到了宗星宇的表現,想到了遙遠的京城。

皇帝會派人,謝黨王黨又怎會不派人?

若不出意料的話,謝瑾不日就會代表謝相來到此地,而王黨也有他們的代表。

事情變得越來越複雜,一切都在變化,值此術士齊聚之際,諸多計算重疊,師兄在全力替京城謀劃,他也需要替錦州府,乃至橫江省等數省做打算……

秦昭然垂着清淡的眉眼,靜靜想着這些事情,而日頭緩慢地垂落,好像逐漸成熟的果實在壓彎枝頭。待到混沌的黃昏塗滿整片天空時,屋外也傳來了烤肉的香味,頗能引人胃口。

黃韶早就蠢蠢欲動,當林碗悠悠醒轉時,她發出了一聲歡呼,熱情地邀請她去吃晚飯。

***

又過了幾日,這臨時趕製出來的鎮已興旺到了叫人瞠目的地步,幾乎全部的術士學府都或多或少地派了代表過來,導致這裡擁擠非常,叫牧雲鎮的人看了個熱鬧,也賺了個爽快。遠近行商嗅覺敏銳,聽聞此事紛紛彙集於此,孩子們宛如在過年一般的歡快。

五大宗師中,四大宗師已然齊聚,另一位宗師據說在閉關清修,並未到來。

林碗聽愛打聽八卦的黃韶在耳邊悄悄說,那位宗師只是在修絕情道,懶得理事實,任何時候有事找他,他都在“閉關清修”。

她聽完便沒太在意,只是知道那一家的學府已經被踢出了談判桌。

然而要說這麼一大幫各地有為的術士,聚集起來幾天都做了什麼事情嘛……

吃飯。

睡覺。

聚會。

吵個架。

——還有什麼么?

反正林菀是想不起來了。

這也是必然,雖然此行的目標——那隻不知從何而來、何時出現的遠古巨獸,就在不遠處,但對於人類來說,這永遠不會是最重要的事情。

誰行動?如何行動?誰指揮?誰家在前,誰家在後?

太過分散的術士學府體系導致了極大的調控難度,但是在以四大宗師所在地為主的地區主導下,會議也漸漸達成了一致意見。

這日,林菀聽了半天的爭吵聲,覺得倦了,抬起眼皮看了看上首的幾個人,心想,也差不多是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