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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五日,端午節。

“不、要、跑。”

京城術士學府某間小院里,大清早的就響起了十分不平靜的響動。只見穿着簇新青色術士袍的少年氣惱地嘆氣:“我說你跑什麼跑……喂,站住,說的就是你啊!”

他一個閃身追上了趁他說話的時候默不作聲地轉身跑路的人,揪住無聲地反抗的小人兒,無奈地一字一句道:“我說你啊!你真的以為你能跑的過我嗎?你就不能乖乖聽話嗎,看看阿韶她多好……”

牽着文安的手的黃韶笑嘻嘻地問文安:“師兄師兄,我剛剛是被誇了嗎?”

文安被萌得連連點頭:“是的是的!”

林碗哪裡是聽這話的人啊,雖然被萬羅捉住了,她依然把頭扭到一邊去,用沉默表達她的抗議。萬羅沒奈何,哄道:“好了,聽話,就面聖的時候帶上好不好?就聽師兄這一次好不好?”

林碗扭過頭來,皺着眉頭,白生生的臉上寫着不情不願:“為什麼要纏上它?”

萬羅千方百計地想讓她帶上的是個五毒的剪紙,他從起來開始就試圖把它纏在手臂上。林碗不願帶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可一向對師妹百分百服從的萬羅今日卻意外地堅持。

“你去面聖的時候我們又不能呆在你旁邊,這剪紙上我悄悄畫了符文,這是咱們錦州府特有的,京城能看出來的人估計不多,關鍵時刻能幫你,你帶在身上我放心。”萬羅見她終於不動了,鬆了口氣,蹲在地上給她低頭纏剪紙。

林菀眨了眨眼睛,心道若面聖時真有什麼事情,就這種不會進門被搜颳走的符紙能有什麼用?

不過她終究沒說什麼,任萬羅給她弄好,然後起來牽着她,與黃韶二人一道走出門口,此時已有一名學府里的先生等候在外面,先是打量了一眼林碗的裝扮,而後滿意地點了點頭:“陛下修道有方,喜歡人們穿的素凈,你這樣的衣服恰到好處。面聖的禮儀都還記得嗎?”

這術士是京城術士學府友情提供的先生,專供指點她的禮儀,以免她在陛下面前出了差錯,連累一窩子。

林碗懶得答,只點了點頭,先生又問了幾句,最後終於放過了她,坐上馬車往賽龍舟的地點——千重湖而去。

湖邊早就被京城裡的人們圍了一圈,而從不遠處又有人拖家帶口朝湖邊圍了過來。有賣早點的小販拎着筐子賣豆漿包子油條餛飩,香噴噴熱騰騰,吊著嗓子喊得人口水都要流下來啦,生意好得不得了,買的賣的全都喜笑顏開。

黃韶揭開馬車的一角,牙根犯癢,揪着萬羅的衣袖興奮地道:“師兄師兄,我想吃冰糖葫蘆!”

“你先忍忍啊,等我們到了裡面去再買,還給先送阿碗到陛下那邊去,這個是大事兒。”萬羅摸了摸她的包包頭。

黃韶扁了扁嘴,朝林菀做了個鬼臉,哼道:“都怪你呀!”

文安和萬羅都被她逗笑了,林菀卻垂下了眼睛。

恐怕這句話里有一半是認真的。

——認真就好,嫉妒就好,想要搶走她的地位就好。

這幾年來,她有意識地引導黃韶,煽動她的驕傲和慾望,又阻礙她表現和發光的機會,讓她擁有渴望卻又每次都受挫,最後絕望地發現她是不可能成為最受人矚目的哪一個的——只要有林菀在。

她能否活下來,就全在於此了。

***

萬羅他們在中途就不得不停下來了,他們上了京城術士學府自家的船,而林菀在重重檢驗過後登上了另一艘船——皇家的船。

侍衛翻到她的手臂,見到那剪紙不由笑了一下,含笑看了她一眼,果然沒有被收走,然後她就被帶去了一間單獨的房間中,有數位宮女恭敬地伺候她。她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安安分分地吃着茶點喝着茶,過了大約有一炷香的時間,她感覺到船晃動了一下,外面的景色一下子倒退了。

不一會兒,有人敲門,引她往最高層走去。她注意到從暗處有好幾道視線在看着她,但她若無所覺,鎮靜地來到了一扇門前。

“林相師到——”

兩側的侍衛高喊一聲,隔了一會兒,裡面應了一聲“宣”,於是門扉開啟,林菀暗吸了一口氣,走了進去。

門內一片壓抑。

只見被打造得奢靡又大氣的房間內,設有金色的高座,上坐一穿着黃袍的老者,身旁各站一青年;下設紫檀木桌,兩溜木椅上,穿着紅袍官服的重臣公卿。整個氣氛顯得凝重庄肅,華麗的裝潢和滿堂高官貴族叫人喘不過氣來,而當她走進來時,所有人都齊齊看着她,其中包含着輕視、警惕、算計、譏諷,不一而足。

就在這樣的目光追隨下,林菀挺直腰背,一步一步不急不緩地走到了前面。經過一個年輕人時,他用壓得極輕的嗓音笑道:“嗨。”

林菀目光轉動,如水一般,撞到了謝瑾含笑的眼。

如刀劍“錚”的碰撞了一聲,又似有一支箭銳利地貫穿空氣,轉眼間林菀已經走過了他身邊,而他也轉回了頭。

“草民林碗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林碗跪在地上,低着頭口齒清晰地說道,清脆的童聲在屋內響起,頗為悅耳。

“你就是民間說的’林相師’?”隔了一拍,一道老邁的聲音開口了,在房間中產生沉悶的迴音,似砸在人心口,許是久病的緣故,聽得出他不大精神。

“回陛下,正是草民。”

她雖回得一絲不苟,聲音卻難掩稚嫩。

皇帝不由嗤的笑了一聲,轉頭不知對哪個人笑道:“還是個小娃娃嘞。”他的笑無法讓人放鬆,反而叫人感到一種遠離人世的冰冷,“抬起頭來,叫朕瞧瞧。”

回了一聲是,林菀謹慎地抬起頭,眼睛依然垂下。皇帝細細打量了她一眼,手支着扶手,問身邊兩個青年:“這相師的名聲都傳到朕這裡了,你們想必也聽說過,你們瞧着這像是真的么?”

左手側的青年想必就是年長些的福王,三十五六的年紀,長着一張容易引人好感的微胖的臉,笑起來時很友好。他上前一步,恭敬地對着他的父皇俯下身,道:“回父皇的話,兒臣覺得既然她能在民間有如此高的名聲,必然是有緣由的,若錦州府所言為真,也算救了一個州府,兒臣替民眾慶幸感激,只是預言者是前所未見的,所謂眼見為實,兒臣實在不敢草率地斷定。”

自己把人千里迢迢地叫來了,卻在這裡說真說假,聖心也太難測了。福王揣摩不定,說的話就很和稀泥。

皇帝挑了下眉,沒去看眼巴巴等着他點評的福王,而是去看自己僅存的小兒子:“你呢?”

這是自己的表現機會了。壽王心思飛轉,難得能見一次父王,他說的每一個字必然都是有深意的,皇兄已經中立了,他更該表明立場。瞥了眼王閣老,見他也對他微微點頭,他便開口道:“回父皇,兒臣覺得功歸功、過歸過,無論她是真是假,因為她的言語而讓錦州府有了更早的應對,這是實打實的功績;可全天下術士如此多,預言者卻只有一個,偏她還是從術士塔里走出來才得到這個能力的,委實太過奇怪,毋寧說是錦州府把小兒隨口一言太過當真,恰巧靈驗以後捧得過高更令人相信些。”

他說完,整個房間的氣氛便凝結了起來,謝閣老眯着眼睛垂着眼,王閣老繃著臉一臉嚴肅。

儲君之爭益發激烈,一舉一動都牽扯到若干利益,雖然無人敢直視天顏,但所有人都在緊張地注意着皇帝的反應。

皇帝環顧一圈,在這樣如蛛網般的氣氛之中,忽然呵呵笑了一聲,因為太過突然,一群人都被嚇得一抖。

這皇帝性格可真差勁。跪得近在咫尺的林菀完全感覺得到這皇帝愉悅的心情,正在心裡隨便想着,不料突然被點名。

“林碗啊。”皇帝用一種宛如長輩一般親切地語氣喚道。

“……草民在。”林菀心裡只有不祥的預感。

“你也聽到了這番話,既然你號稱相師,不妨替朕佔一占,看朕這兩個兒子誰適合當太子?也好叫大家認清你的本事。”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剛剛說她壞話的壽王更是悔得恨不得把舌頭咬下來。

喜悅的、慌張的、警告的、憎惡的……對着齊刷刷扎在背上的視線,林菀深深吸了一口氣,眼神冷靜,握拳挺直了腰背。

心裡只有一句話想說。

這個——狗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