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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起眼的小村莊里,每日來往車馬極多,偶爾會有些穿着官服的人出現。李准知曉有鬼,不敢太過深入,但他想了個辦法——他故伎重施,反過來又去跟蹤從村莊里出來的馬車。

他花了數周的時間,發覺這些馬車都是從各店鋪來的,其中有販賣鐵器及相關設備的,也有販賣如硝石、木炭等材料的。

這是幹嘛用的?

李准一頭霧水。

若他是個術士,此時他早就潛進村中了——至不濟,他也會潛入商店中一探究竟。

很可惜,他不是。

他沒辦法像那些被老天爺喜愛的人一樣想做就做。這曾讓他自卑,但如今卻不會了。

李准現在是個商人。

商人,就有商人的做法。

他耐心地記下了這些店鋪的出貨頻率和數量,列出預估的名細即金額。這不是小數目,走賬必通過大的錢莊,而通過調查,他發現最後用於在這家店結算的都是南方起家的大錢莊,名叫錢串子。

他說完時,屋內一片死寂。

李准神色暗了暗,看着林碗的臉色,局促地道:“小的做了多餘的事情……”

這是他頭一次在沒人指揮的情況下試圖做什麼事情。

還是失敗了啊……

李准有些失望,也有些無措。正當他想如同平常一樣,油膩地解決掉這個讓人難待的氣氛時,黃韻發出了一聲驚嘆:“好厲害啊……”

嗯?

厲害?

誰,我嗎?

“是個極重要的線索。”萬羅這時也開口了,看向李準的目光頭一次沒了輕視,就像是對待一個可以和他平起平坐的人一般,只是大概心裡還有一點疙瘩,他的神情有些彆扭。“既然謝家私下裡受到了那南方富家的資助,那麼就算走的是工部的帳,用到的錢票也會是那富家慣用的。順着這條線查下去,許能找出謝瑾背後的人也說不定。”

文安也連連點頭,帶着些稚氣的小少年臉上露出了喜悅的笑容。

萬羅他們並不清楚為何林碗就那麼肯定有一個人家願意傾家蕩產、不求回報的支持謝瑾。

同樣的,他們也並不懂得為何謝瑾就非要對小小的林碗動手。

當然,由來已久的南北黨爭、術士官府之間的強弱問題等等,想要找出原因的話也並不難辦,只是他們隱隱清楚,存在在這兩人之間的問題,並不如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

但對於錦州府的人而言,既然林碗說了,那就是絕對的,不會有揣測更沒有懷疑。

上至官員豪族,下至平民百姓,自從三年前開始的那場災禍起,已將林碗奉若神明。

她說什麼便是什麼,她指東絕不敢指西,若有不明就裡的外鄉人膽敢在錦州府中說她一句壞話,管保他半夜被裝進麻袋裡扔出城去。

——在錦州府,林相師所擁有的就是這樣如鋼鐵澆築的威望,這是外人絕對無法理解的。

李准萬萬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反應,他怔了怔,下意識地望向了林碗,見她正掃視着他給的工部購買的商品名錄,心裡微糾,有些忐忑和期待。

他屏息等待着,明明萬羅等人還在說著什麼,他卻只能聽見她翻頁的聲音。小小的女孩坐得筆直端正,看得有時極快,似在意料之中;有時又會停留很久,眉頭微蹙,漆黑的眼中透露出刀子一般的寒光,讓人膽寒。

他看不懂那名錄代表了什麼,但這樣看來,她果然能看出一連串的事情與這個名錄之間的關係。

“原來……”

良久,她終於看完了整個名錄,微吐一口氣,白皙的小手合上了卷冊,放在扉頁上面。

李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裡。

她開口了。

“你做得極好。”那雙黑得純粹的眼眸望向了李准,紙一般的小臉上露出肯定的神情,說的話一如既往的簡短而乾脆,“幸而有你在,幫了我大忙,多謝。”

李准心裡一跳,從未有過的喜悅涌了上來,但他強自克制住自己,不要笑得太過明顯,幾個月來的辛勞竟就這樣不翼而飛了。

林菀的目光轉回到手裡薄薄的灰冊子上,神情變得微冷。

他們竟然在幹這種事情。

那聲勢浩大的英雄帖、日益激烈的術士地盤之爭,竟然都只是個幌子!目的只不過是要讓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術士身上,而他們卻暗度陳倉,籌謀着一錘定音。

好啊,真是很好。

林菀輕輕敲擊着桌面,細嫩的指尖,每一次都帶出沉緩的聲音,給人心裡帶來難以言說的壓力,屋中不知不覺間就沒了聲息,只余沉默。

不知這樣的手法,究竟是出自三人中哪個人之手。林菀自有一套看人的本事,此時便暗自回憶起他們三人的樣子來。

一粟雖然年紀最小、又最聰明,但他性格謹慎,遇事退縮,不會主動挑大樑做出這樣龐大的計劃。

閬苑公子看似大大咧咧,實則心思細膩,多情者多勞,總會被牽扯得瞻前顧後。比起這樣曲折的計劃,他更喜歡轟轟烈烈、一了百了的。

至於陳少燁……

林菀回想起兩人第一次打交道的事情,那時他隱瞞着身份,口稱自己為鄭南。他擺出一副溫和無害的後輩模樣,實則在暗中觀察、評估着她。

——這真是叫人不愉快到了極點。

但,確實也像極了他的手筆。

冷靜不乏大膽,看起來極理智聰明的人,卻有着與外表的沉穩模樣截然相反的魄力,只要看準了機會,便會毫不猶豫地孤注一擲。

林菀嘴角挑起,微微笑了起來,那難得的笑容讓看到的李准等人心裡一冷,莫名懼怕。

最讓她不愉快的是,她竟然從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若由她來操刀,亦極有可能如此做。

和這樣的人合作,或許會省事不少……

她搖了搖頭,把讓她不開心的想法拋到一邊。

她才不會輸。

林菀覺得她知道為何那日謝瑾會毫不猶豫地救起她了。

他一定是因為已經對任務成竹在胸,不必在意林菀的存在,所以才會如此做的。

或許,還在順便對她賣個好?她不甚關心地揣測着。

若她真的一無所覺,恐怕還真的要着了他們的道。不過如今情況大大不同,敵在明、我在暗,知道底牌了的她大可以釜底抽薪,抄他們的後路。

鹿死誰手還未可知。

她抬起頭,於是眾人的視線落在她身上。

“我有一事要拜託諸位師兄以及阿韶……”她清凌凌的聲音在房間內響起。

少頃,屋中人盡皆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