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三四顆星星閃爍。
西平街，刺史府書房，燭火明亮。
刺史大人因為白日里飲了些酒，此時頭還有些暈乎，勉強打起精神來批閱公文。
沈雲在一旁侍立着，見刺史大人神色疲乏，忍不住出聲勸道：“大人，還是稍微歇一歇吧！”
沈鄴搖頭應道：“今日事今日畢。白日里看戲，夜晚再不勤勉些，這些事又會拖到明日。”
沈雲還待勸說幾句，門外響起小廝的聲音——
“大人，有人求見。”
“何人夜訪？”沈鄴聞聲問了一句。
那小廝回道：“小的不知道，他只說自己叫孫秋晗，想要拜訪大人。”
“孫秋晗？”沈鄴疑惑一聲，看向沈雲，後者也搖頭不識。
“帶他去正廳稍後——”沈鄴只好說道。
那小廝躬身應了一聲“是”，快步出去招呼客人。
沈雲仔細回憶了一遍，確認不識得此人，對刺史大人說道：“大人，可要屬下去探查一番？”
沈鄴微微一笑，說道：“人都已經來府里了，你現在去探查有何用。我去見一見便是。”
孫秋晗——也不算是完全陌生的名字，有一絲熟悉，卻實在想不起何時見過……
沈雲一邊陪着刺史大人向正廳走去，一邊問道：“大人不認識他嗎？”
“或許認得，只是我忘了。”沈鄴說道，“又或者是今日去許府參加壽宴的賓客，想與我結交而已。”
沈雲點頭，不排除這個可能。
兩人來到正廳，入眼便是一襲紫色窈窕身影，烏黑的秀髮披散着，只幾絡青絲綰成髮髻，垂在腦後。
沈鄴微微皺眉，竟是一位女子。
他只好站在幾步開外，輕咳一聲，客氣地說道：“不知姑娘——”
話還未說完，孫秋晗聽見聲音激動地轉過身來，朝着刺史大人喊道：“沈哥！”
沈鄴愣住……
沈雲皺眉，這廝不男不女，不守尊卑，又來歷不明，需要嚴加防範。
“你方才喚我什麼？”沈鄴半響才反應過來，不解地問一聲。
孫秋晗見男子一臉茫然陌生，全然不認識自己似的，滿腔的興奮激動頓時冷卻下來。當下只好耐着性子提示一句：“沈哥，你不記得阿秋了嗎？”
“阿秋？”沈鄴不解地說道，阿秋是誰？看他方才熱切的樣子，似乎與自己交好。但是他真的不記得有這麼個人——
孫秋晗繼續對他說道：“我今日在台上望見沈哥，激動得差點唱錯了詞。本想着下台便來找你，但班頭又吩咐了一堆事與我。等我忙完奔出來，已經找不到沈哥的身影……”
“你是吉春班的人。為何來找我？”沈鄴頓時冷聲問道。
孫秋晗不解他為何如此冷漠，難道真的忘了自己？當下不由得悲從中來，說道：“我一直以為沈哥在興元府，到處託人打聽你的下落，卻一無所獲。直到今日在台上望見你，才知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教我尋到了你。”
沈雲聽着這話渾身不得勁，怎麼弄的刺史大人跟個負心漢一樣。
沈鄴聽他一番話，更是心驚！竟然一直在打聽自己的下落！
“你到底是誰？為何要尋我？”
孫秋晗見他不僅沒有記起自己，還冷言冷語地質問，忍不住無聲地流下淚來，說道：“沈哥，我找你找得這般辛苦，你卻早已忘記了我……”
沈雲見他無聲真切的悲傷，說不定還真的認識刺史大人。
沈鄴見男子兩行清淚，語氣哀怨，忍住心中的不適，看在他情真意切的份上，勉強溫言說道：“或許你我以前相識，但我實在記不得。還請說得清楚一些——”
孫秋晗一邊朝着刺史大人走近兩步，一邊說道：“沈哥，你我一別經年，我只知道你姓沈，其它一概不知，故而這些年尋你才會諸般波折。”
沈鄴忍住後退的衝動，勉強站在那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地聽着男子言語。
“當初沈哥的救命之恩，阿秋一直銘記在心，想着有朝一日能夠親自報答。”孫秋晗拭去淚水，微微一笑，對男子如是說道。
沈鄴見他終於說到關鍵之處，便問道：“救命之恩？不知是何時何地救的你？”
孫秋晗萬萬沒想到，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他還是毫無印象。
難道只有自己一直念念不忘當年的種種？
當下悵然地說道：“我早該知道，於沈哥而言，不過是一樁小事，不值得記在心上。多年後再相遇，沈哥已經是一方刺史，位高權重，眾人敬仰；而阿秋，卻淪落成賣唱的戲子，一文不值……”
“我並無任何輕視之意，還請不要誤會。”沈鄴見他神色凄惶，言語自嘲，連忙解釋道，“我是真的不記得。”
沈雲在一旁看得雲里霧裡，見他二人默然相對，便出聲說道：“大人，坐下慢慢敘舊吧。”
沈鄴聞言點頭，對男子客氣地說道：“請坐——”然後繞過他，來到主位上坐下。
立刻便有丫鬟上來奉茶。
孫秋晗神色懨懨地在下首位坐下，一語不發。
沈鄴喝了一口清茶，緩了緩心神，再次問道：“方才你說到救命之恩，可否細細說來？”
孫秋晗剛端起茶盞，聽見刺史大人的問話，便又放回桌上。沉默片刻，娓娓道來：“那年大雪封山，我被人販子丟棄在雪林原海之中。艱難跋涉一日，終至體力不支，暈倒在雪地里，不省人事。”
沈鄴凝神去聽，腦海中漸漸浮現出一些模糊的畫面……
“醒來發現身處溫暖的木屋之中，沈哥端着一碗熱湯出現，精心照料了我兩日，我才恢復過來。若不是沈哥救了我，茫茫的雪林原海，我不是餓死便是凍死……”
沈鄴神色微驚地看向他。
孫秋晗繼續說道：“那時你不願對我說名字，只讓我喚你一聲沈哥。我那時堵着一口氣，也不願告訴你真名，只讓你喚我阿秋。”
沈鄴愣住，耳邊響起一段對話——
……
“你叫什麼？”軟糯細柔的聲音問道。
“我比你大，喚我沈哥便是——”
“那你喚我阿秋吧！”細柔的聲音似乎有些不高興，哼了一聲。
……
孫秋晗見男子神色終於變化，不由得笑道：“早知後來尋你這般難，當初我便該死纏亂打地問出你的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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