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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將近。

許夫人進房來,抹了一把眼淚,走到床前對兩個小輩說道:“可憐的阿瑾,累得腰都直不起來。”

許清和急忙上前扶着母親坐下,問道:“可是今日來的賓客多了一些?”

蘇靜姝聞言心疼不已,看向許夫人,問道:“姑姑,可是出了什麼事?”

許夫人坐在椅子上,一隻手輕輕地敲打着右腿,嘆口氣,回道:“哪裡是多了一些!沈大人親自上門弔唁,聞風而來的人幾乎踏破了蘇府的門檻。可憐小阿瑾,跪在那一個一個地還禮。”

許清和聽了這話,哼笑一聲:“平日里不見他們同蘇府來往,一旦沾上刺史大人,一群群地全都涌過來!真是不知羞恥!”

蘇靜姝感嘆一句:“利之所趨,人之常情。”

“我去前院看一看阿瑾。”許清和說道,“母親陪一陪靜姝,等會兒一起去用午膳。”

許夫人應道:“好。你替阿瑾守在那,讓他歇息片刻。”

“還是我去守着吧!”蘇靜姝急忙說上一句,坐起身子便要掀開錦被。

許夫人一把攔住她,斥道:“快些躺好!”

蘇靜姝噙着淚求道:“姑姑,我還沒有為父親守過靈,這是不孝啊!”

許清和急忙上前勸解道:“表妹莫要胡說。孝順與否,不在這些俗禮。”

許夫人按着她的肩頭,迫其躺下,仔細蓋好被子,勸慰道:“安胎才是最緊要的事。你保住這一胎,便是最大的孝心。等身子好轉些,再去前頭守靈。”

蘇靜姝默默淌着眼淚,哽咽道:“可是姑姑——”

“莫要哭!我好不容易讓你鎮靜一上午。”許清和見狀急忙輕斥一聲,拿着絹帕仔細拭去表妹臉上的淚水。

許夫人也柔聲勸道:“不急在這一時,先讓清和過去看看。你安心在房裡休養。”

蘇靜姝無可奈何,只好啜泣一聲“好”。

許清和看向母親,說道:“那我先過去,母親照顧一會靜姝。”

“快去吧!”許夫人應道。

許清和轉身快步出了卧房,直奔正堂而去。

——

前院里,李泊舟送刺史大人出了偏廳,挽留道:“季垣兄用了午膳再回府去吧?”

沈鄴瞅他一眼,說道:“我若是在蘇府里用午膳,怕是以後幾日來弔唁的人會更多。”

“那小弟還是現在送季垣兄出府為好。”李泊舟即刻應上一句。

沈鄴一邊闊步往前走着,一邊說道:“往後共同用膳的機會俯拾即是。文彥不必急這一回。”

李泊舟不過是嘴上客氣一句,哪裡是真的留他用膳。

兩人下了小台階,正預備走向大門,見不遠處許清和快步朝着正堂走來,二人不約而同地站在原地。

李泊舟湊過去,低語一句:“季垣兄,小弟瞧著錶姐來勢洶洶。要不小弟先擋她一擋,季垣兄趁機速速離去?”

沈鄴略一挑眉,不解道:“為何要趁機離去?我瞧着清和這樣子,也算不上來勢洶洶。”

李泊舟見他不領情,只好回敬一句:“那季垣兄自求多福。”

兩人說話間,女子已經走到面前。

許清和神色平靜,屈身行禮道:“見過沈大人。”

昨晚夜色漆黑,瞧着不甚清楚。如今在日光下打量女子,恍然另一番模樣,泛着淡淡青色的眼底,消瘦蒼白的臉頰——沈鄴憐惜地看着她,說了一句:“清和瘦了許多……”

許清和客氣地應道:“有勞大人掛懷,我不過瘦了些,不礙事的。”

李泊舟在一旁插話道:“我正要送大人出府,表姐不如替小弟送一送?”

沈鄴瞅他一眼,靜默不言。

許清和卻立刻應道:“我還要去看看錶弟。還是由妹夫相送比較妥當。”

李泊舟見女子不答應,只好說道:“那就不麻煩表姐了。阿瑾在正堂里守着,表姐去看一看,讓他歇息片刻。”

許清和點頭,看向刺史大人,客氣地說道:“大人慢走,蘇府如今不方便留大人用膳,還請大人見諒。”

“無妨。”沈鄴盯着女子疏離的眼神,沉聲說道:“清和務必保重身體!生死輪迴,請節哀順變!”

許清和躬身應道:“謝謝大人關懷。大人慢走!”

沈鄴見狀,不便繼續說些什麼,只好舉步往前走去。

李泊舟探究地看一眼表姐,才快步追上刺史大人。

許清和望一眼男子偉岸的背影,忍住心中的不舍,飛快地奔進正堂。

正午時分,來弔唁的賓客少之又少。

蘇瑾跪在一旁,不用頻繁地還禮,少年便一心地燒起香紙來。

許清和來到少年身邊,蹲下來柔聲說道:“阿瑾,起來歇息一會。”說著去扶他細瘦的臂膀——

“表姐,我沒事,不用擔心。”蘇瑾應上一句,還是跪在那。

許清和明白,少年的雙膝定然已經麻木不知所覺,又加上腰酸背痛,滋味哪裡好受!怕是一直咬着牙強忍着。

許清和伸出雙手,緊緊地擁着少年兩邊的臂膀,使力拉他起來。

“嘶——疼!”少年陡然起身,忍不住出聲說道,“表姐輕些!”

少年的雙腿彎曲着,膝蓋雖然離開墊子少許,但雙腿仍然保持着跪的姿勢,半點動彈不得。

許清和見狀,立刻俯身,左手伸進少年的膝窩裡,右手緊緊地握着他的臂膀,一下子用力將少年橫抱起來,用上渾身的力氣,快走幾步,來到一把圈椅前,慢慢地將少年放下。

蘇瑾還沒反應過來,人已經坐在椅子上。

許清和大力地喘了幾口氣,哼道:“看着瘦瘦小小的,怎麼抱起來這般重!”

蘇瑾抬頭望向女子,雖然有些窘迫,但心裡感動不已,輕聲說道:“謝謝表姐。”

許清和蹲下來,伸出手去揉着少年的左腿,說道:“讓你在舅舅的靈柩前守着,不是讓你在這受罪。舅舅在天之靈,看到你這番模樣,該多麼心疼!”

蘇瑾聽了這話,眼淚又不爭氣地冒出來,連忙抬起衣袖擦去。

“左腿可有知覺?”許清和揉了好一會兒,抬頭問他。

蘇瑾點頭,望著錶姐擔憂關切的眼神,安慰道:“不礙事的,等下就好了。”實則身體不再壓着兩條腿時,猶如針扎蟻噬般的酥麻鈍痛之感,密密麻麻地湧出來……

許清和知道少年沒說實話,也不再問他。揉完左腿,便去揉右腿。上上下下,前前後後,都仔仔細細地按摩一遍。

半刻鐘後,少年的雙腿終於不復僵硬,自然地放在地上。

許清和站起身來,氣血不足,一時間頭昏眼花,險些站立不住。

蘇瑾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喊道:“表姐!”

許清和閉着眼,摸到椅子,用力地支撐着身體,柔聲說道:“不礙事,方才起的急了些!一會就緩過來。”

果然片刻後,許清和便睜開雙眼,頭不昏眼不花。

蘇瑾卻徒然抱住女子的腰身,貼着她的衣裙,眼淚汩汩地外涌,連連哽咽地喊她:“表姐……表姐……”

許清和嚇得不停地拍着少年的脊背,“怎麼又哭上了!可不能再哭,眼睛會腫的——”

蘇瑾恍若未聞,仍舊抱着她哭。

許清和無可奈何,只好一邊安撫着少年的後背,一邊柔聲勸慰道:“阿瑾不哭。舅舅還在這屋裡呢!若是聽見了,指不定以為我怎麼欺負了你。”

蘇瑾哭聲漸消,但還是靠在女子腰間,低聲啜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