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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七娘寫了那闋《南鄉子》,五郎便日日盼着上元節,好去與卞大娘子相見。

汴梁城的上元節最是熱鬧,平日里幽居深閨的小娘子們傾城出動,細緻裝扮。

她們頭戴蛾兒、雪柳、玉梅,手提花燈、塔燈,三寸金蓮滿地遊走,笑語盈盈,終日不絕。

百姓還可於宣德門前分飲聖上欽賜的金甌酒,聖上帶領宮嬪於城樓上觀燈,風花雪月,與民同樂。

城中亦不設宵禁,足足鬧上五日。宮中尋了能工巧匠打造的機關燈,亦在城中展出。

機關燈身型碩大,其上瀑布山水如真實一般,燈中假人亦能嬉戲舞蹈,行走自如,好似在琉璃宮殿中,如夢如幻。

把式人也都在這日耍起來,變戲法、傀儡戲、猜燈謎……

通宵達旦,好不盡情。更有歡會的男女,結伴而行,執手遊玩,也並不稀奇。

好不容易盼到上元節,七娘一大清早便裝扮起來。

王紹玉亦早早來謝府等她,原是五郎、紹玉、七娘相約去相國寺逛廟會。

自然,這樣的日子,有五郎帶着,大夫人亦不會不許,況且謝詵亦約了她逛去。

不多時,七娘已裝扮畢了。只見她身着牙紅緙絲狐裘褙子,內搭織金軟緞交領小襦,下系一條文綉院的花鳥碧色雲錦裙。

那雙鬟髻上垂了金縷雪柳,耳上墜一對宮燈流蘇耳墜,頸上掛着金鎖多寶瓔珞兒。

這般華美可愛,一見便知是高門大戶家的小娘子。

五郎正來,見七娘已裝扮畢,也不及誇讚客氣,只催促着二人走。

紹玉與七娘哪個不是貪玩的?三人也不帶丫環小子,便忙手拉手地往外去。

正至七娘門外,卻見謝家八娘子謝菱在此。

她小七娘幾月,稚氣卻少些,倒是個小美人坯子。

謝菱下巴尖小秀氣,唇角微翹,眉眼中透着股精明。平日里,她是最聽話懂事的,不似七娘時時惹禍。

今日謝菱着了一件雪青妝花鍛褙子,行動時鎏金步搖輕晃,倒是個窈窕淑女的模樣。

她見着七娘,忙行了萬福,道:

“七姐這就要出去?”

“是啊!往相國寺逛廟會去!聽聞海棠開了些,又新來了些古玩攤兒。”七娘笑道。

謝菱點點頭,卻也不走,也不說話,只看着七娘。

七娘方知她心意,故而邀約:

“菱兒可要一同……”

話還未畢,卻聽五郎道:

“蓼蓼!快走啊!夜裡還早些回來陪婆婆呢!”

“婆婆……”不待七娘答話,五郎和紹玉便匆忙拉着七娘走,只余謝菱一人不顧。

待出了府,七娘搖搖頭,遂向五郎道:

“婆婆今日宮裡去,自有淑妃姐姐陪着,你哄她作甚?不過是顧氏惹人厭些,五哥何必這樣對菱兒?”

“她母親不是好人,她日日跟着,能學着什麼好?那下作模樣,蓼蓼你少理她些!”五郎有些不耐煩。

“我瞧着菱兒可憐,”七娘道,“好歹她是你妹妹,也總該和善些。”

五郎瞥了七娘一眼,嗤之以鼻:

“她也配?蓼蓼,我只你一個親妹妹!”

紹玉忽笑起來:

“為著她也能爭這許久?不過是個小女子,五郎忒認真了!哪裡值得?”

還不待五郎說話,七娘便直直瞪着紹玉:

“我亦是小女子!你別成日和我一處!”

她剛說罷便自顧自朝前行去。

紹玉才知說錯話,霎時慌了神,一面追着,一面不住朝七娘作揖:

“七娘七娘!你聽我說啊!為著你我便是死也值得的!大過節的,可別惱我了?”

七娘猛頓住腳步,回過頭看着他,卻還是氣呼呼的。

紹玉自是慌亂,也顧不得什麼,忙抓起七娘的手往自己身上打,只道:

“不若你打我幾下,可能消氣么?”

七娘“噗嗤”一笑,抽回自己的手,背在身後。

她只向紹玉嗔道:

“呸!誰要打你了?懶得理你!”

七娘別過頭去暗笑。

紹玉見她不惱了,也放下心來,笑道:

“你不理我?我卻要日日理你哩!”

“好不正經的話!”七娘回身拉着五郎,“五哥,你看他!”

五郎低頭笑笑,只道:

“你原也知羞的。人家如何了?可不是時時護着你么?得了!快走吧,還逛廟會么?”

三人一路說說笑笑,打打鬧鬧着,到底孩童心性,也忘了方才的爭執,便往相國寺去了。

且說謝府這處,三人去後,只余謝菱一人在此。

她只望着滿眼的白雪,房檐亭台,心中難過。母親身份低微,她自小亦不受重視,唯有聽話懂事,搏個溫婉賢良的名。

到底不似七娘,是大夫人親生親養,即使愛好嬉笑,玩鬧無禮些,也不會有人真怪她。

而謝菱只得日日專心女紅,詩書上亦比七娘用心許多。

五郎向來看不上她,老夫人偶爾見上一面,誇讚她幾句,便已是難得,哪裡還敢如七娘一般鬧?

她拂了拂一旁枝椏上的新雪,瞧着那三人遠去的身影,只含着淚,倚在樹邊默然啜泣。

琉璃世界,茫茫白雪,似乎天地間唯她一人。

“這大雪天的,誰在那裡?”

忽聽得有人說話,謝菱忙揩了眼淚。

那人卻已至她身旁,只扶着她的肩,道:

“可不是八娘么?”

謝菱抬起頭,來人原是父親房裡的陳氏。

她本是江南酒肆家的女兒,因着通文墨、善詩書,頗得謝詵寵愛。加之她性情柔和謙卑,老夫人也很是喜歡。

只是紅顏命苦,她所生的三娘謝蔓一出生世便沒了,五娘謝荇亦在幼時夭折。

只餘一個四娘謝菀,前些年嫁給了薛太醫。聞說今夜是要回府歸寧的。

陳氏見着謝菱似哭過的模樣,憐惜道:

“這是怎麼了?白白的卻哭起來?”

謝菱只搖搖頭,笑道:

“想是風迷了眼睛。”

陳氏望了一眼七娘的院子,又向謝菱笑道:

“便是有委屈,大過節的,可不許哭了!”

謝菱點點頭:

“陳姨娘要出門么?”

“大夫人同老爺兀自逛去了,囑咐了今夜老夫人和你大嫂進宮的事。你四姐菀娘與薛姐夫說今夜送燈來,六娘與你王姐夫也說要約着去看燈!還許多事需備着,這會子還忙去呢!”陳氏轉而又道,“我瞧你母親一人在房中,安靜得很,你可去陪陪她?”

謝菱低頭笑了笑:

“母親總嫌我吵鬧。既是四姐與六姐歸寧,我幫姨娘打點去,可好?”

“那些繁瑣家事,小娘子嬌貴得緊,哪裡做得來?”陳氏笑起來。

謝菱心道:七姐姐才是嬌貴的小娘子,自己哪裡是呢?她只道:

“萬事也沒有天生便會的,想來是姨娘嫌菱兒愚鈍。”

“八娘子是要折我的壽呢!我是盼着你來,又怕你母親怪我。”陳氏道。

“不打緊的,菱兒念着姨娘的好。”謝菱一雙水靈的眼睛只看着她。

陳氏瞧她很是懂事,輕撫她的髮髻,道:

“小娘子好學也是好的,家中瑣事,總歸是要會。日後到了夫家,父母有光,便勞小娘子貴體了!”

謝菱俯身作一萬福,便同陳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