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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府的名帖精緻而考究,遣詞用句更是端端的官家氣度,客氣而不失派頭。

陳釀握在手中摩挲,眉目低垂,似有深思。

秦檜這方帖子下得妙!

陳釀去與不去,都已被逼至一個尷尬境地。

若不去,陳釀官職不高,免不得落個目中無人名聲。加之此前屢屢拒媒,更要說他輕狂自傲了!

官場之上,恃才傲物本是大忌。秦檜豈不是能正大光明地排除異己?

可若去,便是與秦檜有了私交。事情定會傳至韓世忠耳朵里,一旦生了嫌隙,陳釀便處於騎虎難下之境地了!

到那時,除了與秦檜為伍,他將別無選擇。

陳釀垂頭笑了笑,這真是一手好算盤!

只聽侍兒問:

“參軍明日去否?可要備車馬?”

“去。”陳釀道,“車馬自然要備,還要比平日更體面講究些。”

侍兒應聲而去,只當陳釀要拜訪大官,故而如此。

陳釀踏着雪,又步了一回月,一夜無話。

次日,近着年下,臨安城的雪越來越大,已成鵝毛之勢。

路上零星幾個裹着冬襖,匆匆行路之人。白蒙蒙的一片大雪,罩得人影朦朧,似皮影晃過一般。

蒙蒙大雪中,一架車馬顯得格外醒目。

路人記得,參軍府向來素簡,還從未如此氣派過。一時間,也忘了趕路,皆不由得側目。

陳釀端坐車中,閉目養神。他隱約感到四周投來的目光,人雖不多,可臨安城傳閑話的速度卻不慢。

他嘴角勾了勾。

既是個鴻門宴,總要人盡皆知才是。韓世忠自然也會知曉,在秦檜傳話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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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秦檜歸宋的第一個新年,秦府早已布置起來。一片紅紅火火,盛世富貴。與府外的冷清,是天壤之別。

秦檜正隔着琉璃窗喂鳥,聽聞陳釀乘了駕氣派的馬車而來,忽咯咯笑了幾聲。

“滑頭,滑頭。”

他拍了拍手掌殘留的鳥食,搖頭笑起來。而對陳釀的好奇心,又重了幾分。

直至陳釀被迎入正堂,秦檜方瞭然地點了點頭。

他一身竹青棉袍,髮髻梳得一絲不苟。身姿清俊似翠竹,當得君子之風。眼看着不過一介尋常書生,卻叫人驀地升起敬意。

難怪當年謝詵如此看重!

如此人物、才情,到底難得。

秦檜不自主地起身去迎:

“久聞陳先生大名。”

這般熱情,卻是陳釀不曾預料的。

他忙作揖道:

“大人抬舉。學生拜見秦大人,久仰大人才學,今日相見,實為學生之幸。”

當年秦檜做太學學正之時,陳釀正求學於此。以學生自稱,不至太親近,也不至太生疏。

秦檜方請他坐了,笑道:

“多年不見,先生風姿如初。”

在太學時,的確有過幾面之緣。陳釀記得,那時秦檜極力主戰,宣德門請願時,亦萬分支持。

不料如今,物是人非了!

陳釀遂笑道:

“大人平步青雲,載譽而歸,一時倒叫學生不大敢認。”

秦檜哈哈大笑,神情中藏着一番審視。

又有侍女魚貫而入,上了茶水點心。

那點心……

陳釀瞳孔微顫,竟是,藕粉桂花糕!秦檜查自己,已是無孔不入了?

他自金國而歸,莫非知曉七娘身份?

陳釀一時揪緊了心。

秦檜的目光從不曾鬆懈,見他神色略有異樣,方道:

“這是家妹最喜食的點心。聽聞,從前還強贈過你?”

說罷,他又開始笑,像講了個陳年的老笑話。

陳釀方想起那回在點心鋪子,被秦榛硬塞一盒藕粉桂花糕,她人卻逃之夭夭。

陳釀遂笑道:

“無功不受祿。秦小娘子來去匆匆,學生不敢收。”

“我家兩個小傢伙,自小沒了父母。我又不在身邊,總是疏於教導。”秦檜道,“若有唐突之處,還請先生海涵。”

“大人言重了。”陳釀道,“小郎君小娘子孩童心性,學生並未放在心上。”

陳釀很客氣,亦很有禮。卻也是另一番生疏。

事實上,二人也的確沒什麼可聊的。可文臣,從來最會沒話找話。

二人相互問過一回家中,又敷衍着論了論文章,氣氛不冷不熱又體面,總不至無話可說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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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府雖是無聊透頂,將軍府卻早已炸開了鍋。

史雄抓耳撓腮,焦急地來回踱步:

“姓秦的是什麼意思?天都快黑了,陳先生卻還未回府!”

一將官拍案而起:

“陳先生去秦府,是滿城皆知的事,姓秦的還敢扣着人不成?”

大冷的天,一屋子武將卻已急出了汗。

韓世忠端坐高位,掃了一眼眾人,只道:

“急什麼急?都坐下!”

史雄攤着手:

“將軍,那是個鴻門宴啊!陳先生高調赴約,不正是叫咱們知曉,好準備着救他么?”

韓世忠扶額:

“史兄弟,你冷靜些!他高調赴約是光給咱們看么?更多的是給百姓看!你忘了,此前說要‘捧’!”

史雄蹙蹙眉,確是忘了!似乎除了兵陣戰術,他也不大記得起別的,更莫提權謀之事!於史雄而言,簡直是一團漿糊。

韓世忠接着道:

“秦檜約見主軍營中人,彰顯的自然是主戰之心!既如此,他也該做主戰之事!”

一旦他未做,自是失約於百姓。

對於失約之人,除了失望,更會有憤怒。

“況且,”韓世忠又道,“百姓皆知陳參軍去了他府上,一旦出事,他能摘乾淨?眼下他初初歸國,根基未穩,這樣的事,他不敢!”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眾將官才稍稍放下心來。

他們緩緩坐下,吐一口氣,又掏出帕子擦汗。

唯有史雄,卻依舊不解:

“將軍,既如此,為何還不住派人去打聽看守?”

史雄這回算是問到了點子上。

韓世忠深吸一口氣:

“凡事有萬一,謹慎些總是不錯。”

萬一秦檜發瘋,真扣着人呢?

他們自要有備無患,才能應對。

話音剛落,門外直衝入一個侍從,帶入一門的風雪。

“將軍,”他抱拳道,“兄弟們回報,陳參軍回府了。”

座中眾人方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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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檜望着陳釀的背影,眸子越發暗沉,沉入一片黑夜之中。

他拿餘光掃了眼屋頂,其上的每個眼神都目光如炬。

到底,還是小看他了。

做個參軍?呵,太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