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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檜周旋於宋金之間多年,也在金國安然生活了多年。做的事,虛虛實實,真真假假,未必沒有賣國行徑,只是為人所不知。

但天下沒有不漏風的牆。他一朝歸宋,一旦被人揭了老底,那將是萬劫不復。

不過如今不同了。

自朱鳳英發了《告天下書》,一切就都不同了。

在宋人眼中,朱鳳英已然是叛國之人。若東窗事發,盡可以推到她身上。而秦檜,再無後顧之憂。

試問,大宋子民會信一位奸妃,還是信一位護主的忠臣呢?

想來,朱鳳英是被困在了死局。否則,也不會找上並不熟悉的秦檜,更不會行這破釜沉舟之舉。

一切算得剛剛好,滴水不漏。

思及此處,秦檜手指捻須,滿意地笑了笑。

至於朱鳳英為何這般急切,她的字裡行間真正要說的是什麼,利於金還是利於宋?

這些都與他無關。

左右他不姓金也不姓宋。

他只姓秦。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他只想做個漁翁。

秦檜悠然坐在小驢車上,輕揚起鞭,忽吹起口哨來。

田野鄉間,自有一番怡然自得。

待過了眼前這條河,便是大宋地界。他是“心念故國,倉皇逃竄”,載着美名而歸的。

秦檜的眼神難得發亮,似乎已看到了日後的一路繁華。

他默了半晌,嘴角又泛起個溫情的笑。

也不知家中兩個小傢伙驀地見到自己,是怎樣的驚喜?

他低頭含笑,加快了驢車的步伐。

………………………………………………

完顏宗廷腦中一直盤旋着秦檜的每一句話。現下想來,似乎都別有一番深意。

連他的一句“好”,一個笑,都令人毛骨悚然。

這是頭一回,完顏宗廷為一個人的心機感到恐懼。

他一路蹙眉,不覺間,竟是行回了九王府。他抬頭看一眼匾額,其上是金文,如此陌生,卻又理所當然。

侍從湧上來牽馬,侍女們則接過外衣小物。從前在魯國公府時,也是如此尊貴,所有人都捧着他啊!

至少,表面如是。

一時思緒恍然,自有一番感慨。

完顏宗廷舉步,一面問侍女:

“側妃今日都作甚?可鬧了?”

侍女搖搖頭:

“側妃在書案前忙了一整日,看書作文,卻不曾鬧。”

完顏宗廷一怔,旋即又有些失落。

他只覺越發看不透她,不再了解她。眼前的謝七娘,與從前不同了。

他為此而懊惱。

這幾年,她日日跟隨陳釀,竟也養成了迂腐冷淡的性子么?

小院的銅鎖再一次打開。

只見玉戈正擺弄碗筷,七娘依舊伏在案前,神情專註而仔細。

這樣的七娘,完顏宗廷不曾見過。

他眸子沉了沉,擺手示意玉戈出去。

玉戈看了眼七娘,行個禮,方悄然去了。

“我來此一陣,你聞不見么?”完顏宗廷凝視七娘,冷言道。

七娘不動聲色,默然寫下一行字。她伸了伸胳膊,總算又成一篇。

她看了他一眼,淡地視若無物:

“聞見了,只是不想理會。”

完顏宗廷一聲冷笑:

“裊裊,這會子倒很坦然嘛!”

七娘端直着身子,行至飯桌前坐下,神情嚴肅:

“王爺,請喚我陳夫人。”

完顏宗廷心似一撞。

他壓着火,在七娘對面坐下。看來,是要一同用飯的意思。

“你不趕我?”完顏宗廷有些好奇。

七娘搖頭:

“這是你府上的飯菜。我寄人籬下,沒資格攔。”

完顏宗廷越發握緊筷子。

她的話聽着是示弱,實則是與他劃清界限。寄人籬下!他到底是個外人!

“裊裊,”他深吸一口氣,“用飯吧。”

“請喚我陳夫人。”

說罷,七娘夾了一筷子菜,是她喜愛的鮮筍。這本是江南風味,金地能有,確是難得。想來,也是完顏宗廷費了不少心思的。

完顏宗廷抬眼看向她。

又是這句!

他亦夾了一筷子菜,像是說家常話:

“你知不知道,你是在激怒我?”

“知道。”七娘神情淡然。

啪!

完顏宗廷一把將筷子拍在案上。

七娘依舊淡然:

“但王爺記性不好,我陳謝氏會不厭其煩地提醒。”

嗙!

砰!

碗碟一個一個不住摔碎。

門外的玉戈聞着,心頭跟着瓷器破碎的聲音起伏。她緊繃著臉,不敢進也不敢走,只嚇得一身冷汗。

屋內燭火不安地搖晃,一地杯盤狼藉。

完顏宗廷鎖住七娘的手腕,將她抵在牆上。

七娘的臉蒼白又冰冷,而完顏宗廷卻像一頭猛獸,眼裡燃着怒火與**。

“我記性不好?”他冷笑,“別忘了,失憶的是你!烏林側妃!”

七娘面色沉穩,身子卻早已瑟瑟發抖。若說不怕,是假的。

她深吸幾口氣,道:

“你看,你又忘了。故而我要提醒你。”

她雖強撐着,聲音中亦是顫抖不已。

“提醒?”完顏宗廷咬着牙,“我想,我也該提醒提醒你!”

說罷,他一掌擒住七娘的臉,猛地靠近。

七娘瞳孔噌地放大,臉一側,心都快跳出嗓子眼!

她被他束縛,動彈不得,一時慌亂又無助。

忽一瞬!

完顏宗廷猛放開她。

七娘身子霎時癱軟,跌坐在地。

完顏宗廷負手而立,居高臨下地俯視她。

“明白了么?”他道,“在此處,本王想做什麼便做什麼。”

他又蹲下身子,嘴角帶了個嘲笑:

“本王說你是誰,你就是誰!”

說罷,他手掌霎時撐住牆,驀地湊近。七娘心下一緊,猛地縮了縮。

“這個道理,你記住了!”他道,語氣里有不容置疑的壓迫,“本王沒工夫不厭其煩地提醒。你記不住,本王有的是辦法教你終身難忘!”

完顏宗廷伸出手指,輕挑一下她的下巴。他含着笑,笑容卻陰森又**,直教人噁心。

七娘蜷在牆角,再不敢言語。

他站起身,拂袖而去。

七娘這才鬆了半口氣。

誰知剛至門邊,完顏宗廷卻猛地頓住。他又在笑,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直要將人逼瘋!

他半轉過身子,道:

“對了,別指望你表姐來!最後提醒你一回,她亦是金國的皇妃。”

說罷,他扔下一紙箋頁,便揚長而去。

七娘餘悸未平,理了理髮髻,又整了一回衣衫,方才稍稍平靜。

她顫抖地拾起箋頁,驀地一驚。

《告天下書》!

這,是出自表姐之手?

七娘一時站將不穩,猛扶住門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