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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的春日,比汴京更長久些。

汴京已是無處不飛花,可洛陽這裡,卻依舊一片繁盛春景。

尤其此處牡丹最盛,因着這個,洛陽府還特地在城隍廟設了牡丹花會。

牡丹花會一年一度,可謂群賢畢至,少長咸集。

整個城隍廟,儘是一片奼紫嫣紅。

一時人聲鼎沸,上至朝廷命官,下至商戶百姓,皆結伴遊覽。

又有文人墨客,或隨口賦詩,或題字壁上,再沒比這更熱鬧風雅的了。

且說著,正有一書生於壁上作賦。

他一身竹青春袍,博帶束髮,背影挺拔而雋秀。

朝壁上瞧去,只見他字跡洒脫,頗得俊逸之風;文章渾然天成,斷非俗流。

其中一句頗好,只見題道:

宛棠梨之容姿,蘊寒梅之傲節。

傳說,唐時女皇登基,命百花盛放,唯牡丹不從。

因此典故,文人待牡丹亦有所偏愛。不僅慕其芳容,更是贊其氣節。

圍觀之人將壁上賦文讀來,無不點頭稱服。

那書生方停下筆,只見身旁另一皂袍書生,拿手肘推了推他。

皂袍書生只道:

“陳兄,咱們來辦正事的。怎的來了牡丹花會?又作甚麼技癢?”

那皂袍書生原是太學生魏林,而作賦文的,正是陳釀。

陳釀笑了笑,只道:

“自然來做正事的。”

魏林蹙蹙眉,將信將疑:

“你題上一篇賦文,人便找着了?”

“已找着了。”陳釀胸有成竹。

他再不耽擱,只撥開人群,遠遠地跟着一個留着絡腮鬍的漢子。

看上去,像是遼、金一帶,來做生意的胡人。

魏林一驚,忙跟上去,低聲道:

“陳兄,你真神了啊!茫茫人海,也能找着。”

陳釀從容跟着那人,一面解釋道:

“一來,牡丹花會熱鬧,他若想掩人耳目,最是方便。二來,本朝人皆愛詩文。見有人留詩作文,不看上一眼的,必不是抱着遊覽之心。三來,他既為胡人,本也打眼些。”

魏林點點頭。

這個陳兄,成日里悶聲不響的,原是早有一番周全安排。

那胡人行入一條小巷,神情心虛又謹慎。

他不時地停下腳步,又不時地四下看看。

陳釀與魏林亦步亦趨地跟着,也不敢太近,生怕被人察覺。

二人剛要往巷子里拐,只見巷子中猛衝出來一人。

那人寬袍廣袖,隱有淺淺醉態。

他一手握着累金絲多寶馬鞭,一手拎着紅泥酒罈。踉踉蹌蹌,偏偏倒倒,也沒個正形!

說他是個市井醉漢吧,可這一身裝束、手中酒器,卻皆是極講究的。

大抵是哪家浮浪小郎君,任性胡為,不知禮數!

陳釀與魏林被他一撞,皆跟着踉蹌幾步。

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害得他們將人給跟丟了!

魏林性子急,不待站穩,已然罵起來:

“走路不長眼啊!”

陳釀卻一時默然不語,只負手看着那人。

待那人站直身子,他方一臉冷淡,只道:

“趙小郎君,好巧啊!”

魏林聞聲看去,嚇!原是魯國公府的敗家孫兒。

以為做了謝府的女婿,又得了正經差事,他也能收斂着些。

不承想,竟還是這般不檢點。

他如今在洛陽無人管束,較之從前,實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趙廷蘭扶着牆,狠狠揉了幾下眼。

待看清眼前人,他遂咧嘴一笑,道:

“是陳先生與魏兄弟啊!”

魏林冷笑一聲,對他很是看不上。

陳釀倒不作什麼反應,只冷眼看着。

趙廷蘭又看陳釀一眼,忽猛一個激靈,直甩了幾下頭。

他忙道:

“陳先生,不會是岳父大人派你來看着我吧?”

還不待陳釀答話,只見趙廷蘭正抓耳撓腮起來。

他瞧上去很是懊惱,不住賠笑,竟有些語無倫次。

莫非,真嚇着了?

只聽他道:

“今日你恰撞見,我平日不吃酒的。此番來是公幹,公幹,顧不得飲酒作樂,顧不得!”

陳釀冷眼看着他:

“這與我無關。”

此話既出,趙廷蘭先是一愣,隨後緊張神色全無。

他舒了一口氣,轉而搭上陳釀的肩頭,笑道:

“你可嚇死我了!”

陳釀斜眼看着,肩頭一抖,直甩下趙廷蘭的手臂。

“你沒醉啊?”他道,“那麼,趙小郎君,為何會在此處?”

陳釀審視着趙廷蘭,容不得他半分敷衍。

趙廷蘭依舊一張笑臉相迎:

“本是半醉,可不就被你嚇醒了么!說來,你們怎的來洛陽了?”

他看着陳釀打趣似的笑了笑,又補上一句:

“可還有旁人?”

這個“旁人”,自然是說七娘了。

陳釀抬起眼,若非他驟然出現,還真不想與他多說一句!

“並無旁人。”陳釀道。

趙廷蘭轉而一臉失落。

陳釀深吸一口氣,心頭有些不是滋味,只冷語道:

“趙小郎君,你還沒講,為何會在此處?”

趙廷蘭撇撇嘴,掄起酒罈便飲了一大口。

罷了,他只道:

“陳先生,你這個人,便是太無趣了些!我都沒問你們,你們又為何問我來?我不過是酒醉亂行,走到何處,便是何處,哪有那麼些道理?”

陳釀這才笑了笑。

他朝巷子後看一眼,方道:

“看來,趙小郎君酒興未盡。不如,我與魏兄,再陪你吃上幾盅?”

魏林一愣,只不解地看向陳釀。

趙廷蘭此人,品行不端,枉讀聖賢,豈是他們太學生該結交的?

趙廷蘭瞥魏林一眼,方道:

“我看還是算了吧!有人很是看不上我呢!”

陳釀遂向魏林道:

“咱們皆自汴京來。他鄉遇故知,很是難得。”

魏林看着陳釀,默了半晌,這才明白他的深意。

趙廷蘭驟然出現於此,未免太巧了些。或許,那胡人與他,還真有些淵源。

魏林方應聲,他一向信陳釀的。

趙廷蘭臉皮厚,有人請吃酒,他自當不計前嫌。

他抱拳道謝,手掌又狠狠朝大腿上一拍,酒罈一掄,便擱在肩頭。

這等豪邁,在如此文雅的汴京、洛陽之地,皆是不多見。

只聽他高聲道:

“哥幾個,走嘞!”

陳釀搖頭笑了笑,勸着魏林,便隨他去了。

趙廷蘭正要往東邊,老劉家的酒肆去。

陳釀忽攔道:

“不如朝西邊去吧!我前日與魏兄在那處吃酒,有個牡丹飲。那酒氣味醇厚,花香四溢,也不醉人。趙小郎君,可願一試?”

趙廷蘭忽頓住腳步,神色沉了沉。

他轉而又笑道:

“這般好酒,便勞陳先生破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