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元六年，二月十三，入夜，壽安殿內。
所有的宮嬪都聚集在殿中，她們齊齊的跪下，皆是低着頭，隱隱約約可以聽得到啜泣的聲音。
鳳榻上，緊閉雙目的婦人已是奄奄一息，她怎麼也睜不開眼睛，耳邊響起的哭聲，讓她知曉，自己已是大限將至。
皇帝跪在床榻前，他伸出手緊緊地握着婦人的手，渾身顫抖着身子不能自持。
“母后，不要離開兒子，母后！”
原來這位婦人並不是別人，而是當今皇帝的生母，順慈太后戚氏，戚璟瑤。
這位在後宮沉浮多年的女人，已是這宮中的傳奇，自打大恆建國以來，就沒有一位皇后，能與她比肩。
許是太后聽到了兒子的呼喚，強挺着動了動手指，皇帝感覺到母后的動作，他的眸子瞬間有了光芒，喜悅之色難以言表：“母后！來人！太醫！母后醒了！”
太醫們輪番上前為太后診治，可皆是吞吞吐吐，皇帝見狀，瞬間，如遭雷擊。
“淵兒，別費力氣了，哀家自己的身子，自己曉得。”
戚璟瑤不願兒子為難太醫，便睜開了眼睛，慈愛地望着自己的兒子。
此時此刻，已經年過二十的皇帝，哭泣的像個幼子一般，他隱忍地抽泣。
“哀家自知，時日不多，淵兒，傳哀家遺旨。”戚璟瑤早已沒了力氣，此時此刻的精神，大概就是迴光返照吧。
皇帝聽聞，立即湊近了，他害怕母后就這麼去了，生怕聽不到母后的交代。
“我，戚氏死後，絕不與先帝合葬！哀家與他！死生……不復相見！”言罷，大恆順慈太后，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殿下的嬪妃哭聲瞬間大了起來，皇帝更是嚎啕大哭，完全沒有個君主的樣子。方才母后的交代，他不由得深思了，回想起自己兒時的種種，若不是慈母庇佑，豁出性命保護自己的儲君之位，想必如今坐在這個寶座的人，是馮氏的孩子吧。
都怪父皇太過於無情，以至於母后到離世，也不肯原諒他嗎？
皇帝起身，緩緩轉過身子。他通紅的眼睛瞧着殿下眾人，哽咽道：“傳朕旨意，太后的一切喪儀均按照太后遺詔來，皇后，你且費心了。”
皇后沈氏聽聞，抬首，亦是紅着眼睛，點頭回復道：“臣妾遵旨，還請陛下一切以龍體為重，不然母后不會心安的。”
說完，就是一叩首。一旁的貴妃姜氏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心中很不是滋味。
沒過多久，皇帝便讓眾人回寢宮了，待到明日再來守靈，以麗貴妃姜氏為首的嬪妃，均是施禮後，便退出了壽安殿。
此時正值二月，又是深夜，天氣依舊陰冷，麗貴妃剛走，昭妃王氏便緊追其後，想把心中的疑惑問個清楚。
“貴妃姐姐，姐姐請留步，臣妾入宮比較晚，並不知曉這其中之事，還請貴妃姐姐多加提點，妹妹愚笨，怕不小心惹陛下心煩，不知姐姐可否賞臉？”
聽聞王氏的話，麗貴妃愣了愣，轉身瞧着那壽安殿，回首拉着王氏的柔荑，往自己的寢宮走去。
“妹妹既然問了，本宮便沒有不說的道理，只是如今逝者已去，本宮就這麼一說，妹妹你也就這麼一聽，只是別在陛下面前提起傷心事，不然總歸是不好。”麗貴妃入宮多年，處事井井有條，也不是平白無故的受了傅淵這麼些年的寵愛。
王氏點了點頭，只聽麗貴妃繼續說道：“太后就算下葬，也不肯與先帝合葬，這等的恩怨，豈是我們小輩所能知曉的？你想想，一個女子若不是失望至極，又怎會這般決絕？本宮聽人提起過，太后還是懿貴妃時，便與先帝產生嫌隙的，若不是端僖貴妃拚死相護，只怕如今的帝位……不是咱們陛下。”麗貴妃諱莫如深，這到底還是深宮中的秘聞。
“可是端僖貴妃沈氏？那不是……不是皇后娘娘的姑姑嗎？”王氏怎會不知，赫赫有名的端僖貴妃，乃是出自皇后母家，沈氏一族。
“不錯，因為端僖貴妃豁出性命，保全了太后母子，太后銘記在心，故而立沈氏為皇后，只因太后認為，沈氏一族剛正不阿，能辨是非。說到底，還是虧欠了沈氏一族。”說話間，天已然更黑了，今夜的後宮，註定不太平。
麗貴妃等人，就這般邊走邊說著，待到長信宮的門口時，麗貴妃不由得駐足，她停下了步子，向那長信宮中望去。
是否真的如嬤嬤們所說，長信宮的端僖貴妃沈氏，是自焚在寢宮之中呢？只是在麗貴妃的記憶里，長信宮，從未有人住過。
一眼望去的，是黑暗的盡頭，黑漆漆的，望不到頭，麗貴妃心中一驚，拉着昭妃，加快了步子。
“姐姐……我怕。”雖說身後跟着一群宮女太監，可聽麗貴妃這麼說，昭妃王氏還是忍不住的懼怕。
“別怕，有什麼好怕的？這個世道，最嚇人的不是鬼，而是人心。”麗貴妃想起自己入宮後的種種，心中不由得慨嘆，太后不喜歡自己，這些年都沒給自己一個好臉色，好在陛下疼惜，封了自己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貴妃娘娘。
王氏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眼見着自己的長秋宮到了，這便辭別了麗貴妃。
麗貴妃回到了自己的沁芳宮，剛入了宮殿，就瞧見白薇姑姑在門口候着，麗貴妃滿心的疑惑，急忙屏退了左右，只留下白薇一個人。
“姑姑，本宮心中一直有個疑惑，還請姑姑明示。”
白薇緩緩跪下，方才聽到了喪鐘，便知曉太后已然仙逝，如今麗貴妃盤問自己，白薇的心中已是有了答案。
“奴婢定當知無不言。”
麗貴妃沉了沉氣，朱唇微啟：“為什麼？為什麼太后厭惡極了本宮？為何本宮做什麼都不對？本宮以為自己恨極了太后，可事實並非如此！還請姑姑，給本宮個明白!”
這麼些年的不白之冤，就要揭曉。
白薇直了直身子，緩緩抬頭，瞧着麗貴妃的容貌，像，真是像極了。難怪，太后會對此耿耿於懷。
“回貴妃娘娘，老奴已經入宮幾十年了，曾經侍奉在先帝淑妃的跟前兒，這宮中，老人已經不多了，奴婢自打見到您的第一眼，便發覺您像極了一個人。”
“誰？”麗貴妃的心已經懸了起來。
“八王的生母，庶人馮氏。若不是她……淑妃娘娘也不會終身不孕，端僖貴妃……也不會自焚於火海！太后與先帝！更不會恩斷義絕！”
“咚！”麗貴妃的心尖彷彿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八王的生母，她怎會不知？那個霍亂後宮的女人，宮中所有人都避而不談的人！
“原來……本宮是因為這張臉，才不討太后喜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好姑姑，您快告訴我！”
白薇思考了半晌，終於緩緩開口：“那是開寶二十八年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