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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墨冼掏出一張青色手帕,拭去指尖那滴血珠,心緒起伏難平。

他見過譚陽此人,更知道譚家的來歷。

與自己相比,譚陽雖然並未入仕,但無論是家世、身份、年紀,都遠遠優於自己。方家選中這個人,無疑更看重的是方錦書本身的幸福,而不是為了政治利益。

在這上面,權墨冼對方家是敬佩的。

朝中的文武百官,能像方家一樣替子女謀取幸福的,當真數不出來幾個。

而自己,究竟是何時,對方錦書這個渾身是謎的女子,有了別的想法?

權墨冼不是逃避的性格,既然猛然發現了自己在意方錦書的這個事實,便乾脆抽絲剝繭的,沿着時間的脈絡回憶起來。

兩人的頭一回見面,顯然不可能。那個時候,她還只是個小女娃。

權墨冼還依稀記得,在那個午後,陽光照射在她的面頰上近乎透明的茸毛上,毛絨絨地像他養過的小鴨子。

那麼,是在北邙山上,自己避雨遇見她的時候嗎?

還是誤撞見她泡溫泉的那次?雖然,那時她的年紀還很幼小,其實他也什麼都沒看見。

如果都不是,那麼是後來在靖安公主府見到她,知道是她救了霏兒?

還是放河燈時,兩人遙遙相望的默契?

是在靈堂上,自己矢志復仇,她將關鍵的人證交給他時,那份意外的感動?

還是,她將徐家父子託付給自己時,對他的那份全然信任?

難道,是方才那匆匆一瞥,驚覺她已長大成人?

思量良久,權墨冼才發現,一向以思路清晰敏捷為自傲的他,卻想不出頭緒。

只覺得,從遇見她開始,她就闖入了自己的生命。

原以為自己和她是兩個世界的人,在短暫的緣分後便再難相見,各自相忘。怎料到,這一次又一次的重逢,或巧遇、或有意,讓自己已經慢慢習慣了她的存在。

權墨冼嘆了口氣,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這不是習慣!

她已經在不知不覺間,侵入了自己的心,而自己卻毫無知覺。

直到今日,親眼看見她和她可能的未來夫婿的見面,自己才徹底看清了自己的心。

這份情緒來得陡然,卻早已深潛,只是眼下才爆發出來。

而且,權墨冼十分清楚的知道,他對方錦書的感情,和對林晨霏的完全不一樣。..

對林晨霏,他只想給他一個安穩優渥的環境,好好保護着她。一來為了報答師恩,二來她就像是一個妹妹,他只想給她最好的。

然而對方錦書,他想擁有她,好好看看她。想和她一起生兒育女,想要和她共同面對風雨,攜手共度人生。

想到這裡,權墨冼搖搖頭,苦笑起來。

算了!

就算是確認了自己的感情,那又怎樣?門不當戶不對,自己拿什麼去娶她。方家,也不會願意將她嫁給自己做填房。

可是,她雲英未嫁,自己也沒有妻室,難道真就沒有半分可能嗎?

這讓他怎麼甘心。

然而,不甘心又能怎樣?

權墨冼的呼吸慢慢平緩了下來,將心緒一一撫平。

這份感情,就讓它埋在心頭,當做從未發生過吧。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還有血仇未報。唯願她這次的婚事順順噹噹,不要再鬧出什麼波折來。

看着她能幸福,或許也是自己的一份快樂。

能這樣默默地看着她,祝福她,就夠了吧。自己要做的,是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快速強大起來。只有如此,才能保護家人。或許有一天,也能幫上她的忙。

他總覺得,在方錦書的心底,藏着一個天大的秘密。

在她心頭的孤獨,並不比自己少。

雖然他不懂,一個家庭和睦的大戶人家千金,這樣的孤獨感從何而來。但這種感覺卻是實打實的,他相信自己的直覺,絕不會錯。

所以,她所圖謀的事情,也許會需要自己的力量。

清風掠過林間,樹葉發出嘩啦作響的聲音。太陽投在地上的光斑一陣晃動,動搖着權墨冼的心神。

方錦書不知道,在她走後所發生的事情。

走了一圈,她重新回到女眷雲集的廂房中。悄悄環視一圈,卻沒有再看見徐婉真的蹤跡。難免有些遺憾,卻也不打緊。這次的目的,總算是達到,往後循序漸進即可。

和相熟的姐妹們坐在一處,幾人說笑之間,時間溜得飛快。

牡丹花會的宴席散了,方家的馬車離了公主府,朝着修文坊駛去。在上車前,方錦書吩咐芳菲,讓她傳話給高樓,留意着徐婉真的動靜。

馬車緩緩駛過坊間,一簾之隔,就算不能親眼看見,也擱不住市井才有的熱鬧喧囂。

司嵐笙端坐在車中,看着方錦書笑着問道:“書兒,難得出來一趟,不若我們順道去南市裡一趟?”

“眼看着你長大了,妝奩匣子里的首飾,也該添幾樣才是。”

她這是心疼女兒,想要略作補償。為名聲所累,未能好好操辦及笄禮不說,這兩年越發的足不出戶。

眼下有了譚家的親事,司嵐笙總算是鬆了一口氣,想帶着方錦書去散散心。

“不用了,母親。”方錦書笑着搖頭道:“從小到大,女兒從母親這得的好東西可真不少。哪裡需要這麼多,沒得浪費了。”

“說什麼浪費?”司嵐笙不贊同道:“姑娘家,哪怕用不上,也該都備着才是矜貴。”

“母親教訓得是,只是女兒這會有些累了,想早些回府換了衣服。”

在逆天改命之前,方錦書不想生出什麼不必要的變故。深居簡出,無疑是避免橫生枝節的最佳法子。

說著,她輕輕掩口,打了一個哈欠。

見她神色疲倦,司嵐笙心疼起來,吩咐車夫直接將車趕回了方家。

翠微院里,因少了方錦暉的存在,顯得冷清了許多。

方錦書是個不多言的性子,每日除了跟着花嬤嬤習一些規矩禮儀,便是在房中看書作畫。下人們生怕擾了她,進出都小心規矩,院子里安靜得很。

回到房中,芳芷上前伺候着她換了家常衣衫,方錦書坐在窗下,想起今日和譚陽的見面。

如果沒有意外,這個人,就會是自己未來的夫婿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