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粵州城西,錦衣千戶所。

三進的大宅寬大闊氣,這裡本是公房,不過後來卻變成了錦衣千戶聶瓊的官邸。

相比於粵州城內督撫知州官衙生人勿進的派勢,錦衣千戶所多了許多生活氣。

披紅挂彩,迎來送往,熱鬧不凡。

但是,也因此顯得世俗了許多。

錦衣親軍本是特務組織,神秘原該是其最具威力的屬性之一。

如現在這樣好似酒樓般咋咋呼呼,實在是自廢武功。

不過,據沈炎所講,各省千戶所早就沒了當年的威嚴。

沒有人在中樞呼應做主,都中的錦衣衙門成了擺設,外省分支又如何強硬的起來?

這些年千戶所不僅成了各省督撫派去干臟活累活的苦力,還是沒有糧餉接濟的叫花子。

為了賺銀子養活一干人馬,以維持自身的勢力,各省千戶們簡直無所不用其極。

當年最過分的也不過是在暗中扶持一些黑道幫派,或是給秦樓楚館、賭坊和放印子錢的地下錢莊做保護傘,收些保護費。

這些年卻已是明目張胆的自己開設青樓賭坊,還給地方大員們送乾股紅利。

當年那些幫派黑道雖也不怎麼講規矩,但至少明面上還過的去。

青樓里的女子多是賤價買來的,賭坊雖也出千設局,坑的多是外地賭徒。

然而現在,那些千戶所開的青樓中的女子,居然大半是逼良為娼。

只因賭坊設局害的人家破人亡無力還債,最後典妻當女的就不計其數。

還有對一些沒什麼跟腳人家的綁票、陷害、勒索……

如果這還是一定範圍內的壞,那麼堂堂錦衣千戶所,還養一群拐子專門拐賣孩子,賣掉資質好的孩子,剩餘的毒聾害啞打斷腿後命其乞討牟利,就是徹頭徹尾的喪盡天良了。

很難想象,這世上會有這樣多連畜生都不如的人,干出畜生都不會幹的事。

偏他們看起來還衣冠楚楚,甚至相貌堂堂。

就沈炎介紹,粵省錦衣千戶聶瓊看起來就是個慈眉善目且樂善好施的富家員外。

每年也是修橋補路,還賑濟一些貧苦百姓,因此常為督撫所嘉獎稱讚。

“大人,前面就是了。”

站在粵州西城一條大街拐角處,換了身皺吧百戶官服的沈炎對身旁的賈琮說道。

不遠處,便是粵省千戶所的位置。

張燈結綵,熱鬧喧嘩。

有作知客的管家在門前迎客念禮單,門子負責引着客人裝着禮物的車馬貨擔入內……

看着那一個個身着玄色黑鴣錦衣,頭戴三山無翼紗帽的錦衣百戶官們蠅營狗苟的模樣,其他人則罷,賈琮身後跟在郭鄖身旁的年輕人,眼睛漸漸猩紅,呼吸凝重,看起來恨之入骨。

郭鄖正要皺眉訓斥,卻見賈琮目光冷漠的看着那人,淡淡道:“展鵬,一個男人是否為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不是看他敢不敢捨得一身剮,轟轟烈烈的去死,而是看他有沒有勇氣為了一個理由謙恭甚至卑微的活下去。活着,是為了擔當和責任。

你若一直不能明白這個道理,那麼就算你刀法超神,也難成大器。”

這個年輕人,正是賈琮一行人在粵州城外救下的倒霉鬼展鵬。

雖然他為謀出路,主動真心投效,目前也只能跟在郭鄖手下打熬。

正如賈琮所言,這個人雖然身手不凡,但身上的破綻同樣也大,還需調理。

陡然讓其身居高位,不過是害人害己。

韓濤也認為此舉適當,當初錦衣親軍內那麼多高手,能上位百戶的都屈指可數。

而且展鵬對其投身錦衣的身份,心裡也有心結。

這個心結,怕只有等他親手摘了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仇敵的腦袋,才能解開……

聽聞賈琮之言,展鵬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漸漸平息了氣息。

賈琮見之收回目光,對沈炎道:“按計劃行事吧。”

沈炎聞言,老農般皴黑的面上,眼睛一亮,輕吸了口氣後,手往後一招……

五人身後,三四十人護着四架大車駛動向前。

每架大車上都系著大紅喜綢。

賈琮、韓濤、郭鄖、展鵬四人,扮作沈炎親隨,跟在他身後,往錦衣千戶所正門走去……

這般動靜,其實早就引起了千戶所門子的注意。

不過看到來人不多,且沒見到隨身兵器,看起來送的禮又不少,所以知客和門子們都沒別處想。

只是奇怪沈炎這塊出了名的臭石頭,居然也有今天。

一個個似笑非笑的矜持候着……

倒是幾個偶遇的來客,看到這等陣勢站住了腳,紛紛眼神莫測的打量着這一行人。

其中一同樣身着百戶武官服的中年人,看着沈炎陰陽怪氣道:“瞧瞧這是誰,莫非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從來不與我等廝混,不和咱們同流合污的沈百戶沈大人,今兒這是來做什麼?”

另一人也眨着眼,似猶不敢相信道:“老沈,你這是……”

聽語氣並沒多少惡意,看來和沈炎關係不惡。

其他還有兩三人,或着百戶服,或着試百戶服,都面色疑惑的看着沈炎一行人。

沈炎對第二個同他招呼的人道:“老周,老子熬不下去了,林家把親事退了,小浪到現在也不肯回家……老子就這一個兒子,他娘臨死前託付我……”

言至此,沈炎似難過的說不下去了,垂下眼帘,面色帶着痛苦。

他沒說假話,他兒子的親事的確因為家境太苦寒而被退了,當然,裡面或許還有別人的手腳。

他兒子沈浪也確實沒回家,但不是因為責怪他這個父親,而是不願讓老父難堪……

沈炎這一番話,真多假少,對面之人自然無法分辨,全都相信了。

他們以為,沈炎這塊出了名的茅坑裡的臭石頭,終於要“改邪歸正”了。

至於高興不高興,他們還不好說。

畢竟好位置就那麼多……

只有與沈炎似有交情的老周了解的多一些,深深嘆息一聲後,上前拍了拍沈炎的肩頭,道:“都是沒法子的事,世道如此,老沈你能看得開就是好事,我勸你多少回了……這次給千戶大人賠個情,大人是有心關照你的,換個油水足的地方,兩年就起來了,小浪的親事也不是難事。”

第一個開口的人又陰陽怪氣道:“不對吧,老沈你能籌備這麼多重禮,還沒銀子給你兒子成親?”

那四大禮車,着實有些刺目。

沈炎淡淡道:“只有兩車是……我當了老妻留給小浪的傳家玉佩。”

“那另外兩車是……”

“炮竹。”

“炮竹?哈哈哈!”

對面三四人都忍不住大笑起來,只有老周維護道:“行了,今兒大喜之日,來兩車炮竹喜慶喜慶,大人也必會高興的。”

賈琮默默的看着這幾人交鋒,目光大部分都在這位老周身上。

心裡嘆服不已,若不是沈炎先一步告訴過他聶瓊手下這幾位大將中,老周負責為青樓搜刮輸送女人,並且用殘忍法子逼良為娼的,只看此人此刻忠厚踏實的模樣,誰又能想到此人的真實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