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涼殿里的飲宴還在繼續，梅若虛夾起一筷蓮藕放進嘴裡，卻吃不出什麼滋味。

這位武當長老已經有十幾年沒有離開過山門一步了，多年來一直專心致志在山中教導弟子，傳授劍術。近幾年來武當弟子以劍術聞名的越來越多，這背後便有梅若虛的功勞。

畢竟當年在劍廬輸給承天劍客之後，梅若虛雖然號稱歸隱，其實還是咽不下那口氣。最近因為一樣隱秘之事奉武當掌門鹿飲溪的請託，動身來到白玉京中還沒有數日，不想正好碰到內侍邀請武當高人入宮。

白玉京南的宗聖祠便是樓觀道的道場，而樓觀道與武當乃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關係。當年虞朝太祖征戰天下，武當的祖師董真人出山襄助真龍，立下了不少功勛。於是虞朝太祖便欽定武當創始人董公為當時道家最大的一脈樓觀道的主持人，並且在武當和白玉京都為董真人修建了道場，武當山的道場便是五龍祠，而白玉京內的稱作宗聖祠。

虞朝奉老子李聃為始祖，所以樓觀道在白玉京的道場也具備了特殊的政治意義。

既然被人欽定為樓觀道的老大，武當就要擔當起做老大的責任。樓觀道是道家各脈之中最敬奉老子的道脈，也是最堅持老子化胡說的道脈，因此也和佛門的關係最為緊張。武當既然成了樓觀道的大哥，和佛門領袖少林的關係也就好不到哪裡去了。

現在梅若虛坐在清涼殿內，對面四個明晃晃的光頭讓他着實有些不耐煩。

武當和少林作為最靠近朝廷的兩個門派，佛道兩教的魁首，鹿飲溪過生日，少林寺的四個禿驢都會聯袂來給他賀壽。鹿飲溪一到冬天也會去拜訪少林去賞玩嵩陽初雪。

畢竟是江湖的泰山北斗，雖然教義大家你死我活，但是層高手之間的關係實際並不差。然而現在這個時候，梅若虛並沒有心情和身前的四個光頭談笑風生。

四個月前，有江湖人說在終南山看到了道聖的蹤跡，這個消息讓武當下十分重視。而一個月前又有人說曾經在白玉京中看到了道聖。因此鹿飲溪拜託梅若虛這位長老親自趕到白玉京一探蹤跡。

三聖七宗雖然被江湖人引為一個檔次的高手，不過那是江湖人的見識，算不得什麼數。

幾乎所有的高手都清楚三聖和七宗並不是一個檔次的，三聖要遠比七宗高妙神奇許多。

比如道聖無銘，沒有人知道無銘是何時出生的，他似乎一直活在人世間。

現在這個虞朝眼瞅着挺不了幾年的當口，無銘是江湖人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道聖。

前朝將亡，天下大亂，虞朝太祖即將奄有九州的時候，無銘也是聞名已久的道門高人。

甚至在前朝未立的時候，大門大派的記載里就有關於無銘的記錄了。

這樣的人物自然會引得佛道兩家人物的覬覦，畢竟無論是高壽還是長生，以及道聖所代表的意義，都太值得各大門派和各方勢力去追逐了。

“朕實在是想不到諸位都在白玉京中。”李旭笑着說，少林寺四大首座和一位武當長老一起出現在白玉京中，讓李旭覺得走運之外還覺得有點不對勁。

皇帝懷疑江湖是不是有什麼異動，或者什麼神兵利器即將出世，所以讓這些高手忽然在白玉京內出現。

“啟稟陛下，倒也不是別的，主要是有兩件事由。一來是之前佛誕日時曾經延請法門寺的佛骨舍利去鄙寺供養並舉辦水路法會，現在法會完成正好護送佛骨迴轉法門寺。”

菩提堂首座法忍擔任朝廷的左街僧錄之職，之前宮中舉辦法會的時候也曾進入過宮中，曾和李旭有過數面之緣。這個大和尚看去白白胖胖一團和氣，眸子里卻是精光四射。

“二來是聽聞道聖在白玉京左近出現，因此想向道聖請教一下法理。”

李旭在宮中也曾聽李從賢提起過江湖的傳說，都說這位道聖是大地真仙，武道修到人間極點，有說法說他是戰國時期的人，曾經得到老子的指點，在東海之濱尋得一塊石碑，面布滿了蝌蚪文字，他觀摩十年一朝參悟，從此變得不老不死就是有些瘋瘋癲癲。

還有人說這位道聖是兩晉時期天師道孫恩盧循的弟子，當年隨着天師道造反被劉裕所敗，乘船出海，後來覆沒於汪洋之中，來到了神君沉睡的海中古城，被神君的弟子傳授仙法。

總而言之，就是光怪陸離，令人難以相信，除了佛教和道教的信徒，估計沒什麼人會相信他的存在。

“陛下，所謂道聖，不過是江湖人牽強附會。本派鹿飲溪是先帝欽封的護國靈佑真人，武功獨步武林，那些俗人竟然既不把鹿真人列入三聖，也沒有添名七宗，可見三聖七宗之說都是江湖閑談。這個道聖，無銘可以當，那東方朔、寇謙之都可以當了。”

作為武當長老和道教權威，梅若虛向皇帝指出之所以會讓這麼一個傳說中的人物成為道聖，純粹是因為江湖人無聊，要為隱世不出的釋聖百丈懷海和儒聖楚鳳歌找個差不多的對手。

“陛下，這梅道士說話好沒道理。道聖怎麼可以去和東方曼青去比？前幾日有人自稱在白玉京中見過道聖，敢問世有誰敢說自己見過東方朔？”羅漢堂首座法澄和尚和梅若虛乃是同時成名的高手，彼此之間恩怨頗多，今天到了清涼殿中，法澄自然是抓住機會就要給梅老道鬧難看。

“老道前年見過。”梅若虛本來就是炮仗脾氣，被法澄一擠兌，自然就炸了。

“哦，不知道東方仙人饋贈了什麼寶貝給你，是增長功力的仙棗，還是延年益壽的蟠桃？”

“兩醬缸可以下飯的鹹菜，大和尚要是想吃，貧道叫徒兒送些給你。”

梅若虛的回答逗得李旭哈哈大笑，

“陛下，貧僧失儀，還請陛下責罰。”

“陛下剛才是貧道失禮了。”

李旭笑着搖了搖頭。

武當少林的這些長老一來武藝通神，二來在朝堂與江湖都廣有勢力，而且又為朝廷倚重，所以見了皇帝都很放得開。

“今日請諸位來這裡，主要是因為三件事。”李旭嘆了口氣道：“一來是追封朕的生母孝慈皇太后，移陵與神皇帝合葬。朕準備舉辦法會超度水陸亡靈。”

追封皇帝的生母楊昭儀為孝慈皇太后是李旭的一個舉措，這個舉動算是正式宣告文太后失去了她最重要的身份，神皇帝獨一無二的皇后，這一重身份被剝離掉了。

“陛下仁孝無雙，貧僧願與天下僧尼共辦法會為孝慈皇太后祈福。”法忍是多麼明白的人物，立刻就對李旭的舉動表示了支持。

禿驢們表示之後，梅若虛也趕緊說願意帶領天下道眾為孝慈皇太后祈福。

李旭點了點頭，並且表示不必如此興師動眾，在宮中楊昭儀居住的宮殿內舉辦一下就好了。

然後李旭就將話題轉向這次請武當與少林的長老來的真正目的。

“現在回鶻人南下，朕也不瞞眾位，回鶻人的那些要求，朝廷一條都不會應允。”李旭對坐在下面靜聽的梅若虛與少林四大神僧說道。

皇帝的表態讓這五位臉產生了各自的不同。

相比法忍、法慧、法澄、法寂這四個和尚臉按捺不住的興奮之情，梅若虛臉則掛着一絲猶疑。

這五位都不是傻子，對天下間的大勢也是有所了解。他們都知道一旦朝廷和回鶻的關係破裂，那麼現在整天在宮門外鬧事的摩尼教就首當其衝會被朝廷無情壓制。

對於這種變化，和尚們自然是高興地要為皇帝和朝中的大臣們立長生牌位，而武當這個道門在朝廷的代表卻未必笑得出來。

畢竟摩尼教算是他們對抗佛教防止禿驢們一家獨大的戰友。

“大虞和回鶻人談不攏那是一定的。”李旭說道：“談不攏就會交兵，交兵就需要人才，武當少林門下的少俠若是願意從軍的，可以到河東軍前效命，立下功勛，朕不吝封賞。”

五人紛紛應承，表示門下弟子們一定踴躍參軍，報效國家。實際少俠們在去軍前打仗的效果並不是很好。桀驁不馴自視甚高又不聽號令，而且往往眼高手低，也就是給敵我雙方添亂罷了。

不過這樣的姿態還是要有的，朝廷一聲令下，中原武林緊密團結在以李旭陛下為核心的大虞旗下向回鶻千古逆賊光明勝開戰，這多有面子。

接下來就到了戲肉的部分，法忍師兄弟四人與梅若虛都隱隱猜到了皇帝請託的第三件事。

回鶻若是不存，摩尼教也註定會隨着回鶻化為齏粉了。

“朝廷將禁絕摩尼教，所有摩尼教寺廟、田產、財貨全部充公，摩尼僧必須還俗為民。”李旭正式向他們宣布了朝廷將禁絕摩尼教。

接下來李旭宣布了獵頭令，為了對付可能的摩尼教高手作亂，他需要少林和武當配合朝廷的大臣捕捉和格殺摩尼教徒中的高手。

“剿滅摩尼教中立功的人士和門派，朝廷不吝封賞。”李旭接下來畫了個大餅，不過他敢肯定以少林為首的佛門一脈殺摩尼教的熱情根本不用這樣的激勵。

從此摩尼教就失去了guānfāng背景，和太平道、無生教、白蓮道以及天師道一樣成了人人喊打的邪教組織。

“貧僧一定率領門下弟子，集合武林正道，剿滅魔教！”

法忍激動地站了起來，佛教徒們幾百年的努力終於成功了。

“武當也願奉詔剿滅魔教。”梅若虛不能落後，趕緊表態支持。

李旭點頭對宗教界人士的熱情表示了肯定。法忍嘴裡蹦出來的魔教這個詞讓李旭回憶起了他以前看過的，一想到自己組織正道門派剿滅魔教就有一種角色扮演的爽感。

唯一的遺憾就是不知道武當有沒有名叫卓一航的弟子，如果有還可以和什麼魔教聖女玩一玩白髮魔女的故事。

“白玉京中必定隱藏着魔教的高手，他們幾番鼓動愚民鬧事，朕不勝其煩。”李旭說道：“還請幾位長老在通知過門中之後助朕剿滅白玉京中的魔教匪類。”

正說話間，胖大太監黃士良幾步從門外趕來，走到耳邊向李旭報告。

“有高手闖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