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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果然要收復河西隴右之地了。”不知不覺間,韓瑞竟然留下了兩行熱淚:“陛下天高地厚之恩,瑞永世不忘。”

言語未畢,這身穿紫袍的大將便翻身跪倒在地。

“寒家祖宗墓廬都在金城,微臣年幼之時,祖父長嘆息不能再去先人墳前洒掃祭拜,着實是不孝,引為終身憾事。今日陛下意欲恢復,微臣感激涕零。”

金城就是蘭州,自從關東亂後,那裡就成了吐蕃管轄之地,吐蕃貴族彼此割據,道路不通,逃回中原的隴右人要想回到故鄉再見祖宗墓廬自然是千難萬難。

李旭趕緊將這位大將扶起。

“現在不過是零敲碎打,恢復隴西是朝廷的大政,但還是要一步一步的做。韓尚書去了鳳翔便是到了守御吐蕃的一線,還是要仔細經營。我準備讓元稹在鳳翔設置馬市,用絲綢和茶葉從吐蕃那裡換來河湟的健馬,韓將軍要在那裡為朕練一支騎兵才好。”

神策軍和天威軍從屬於太監們太久了,藤蔓衍支,用起來未必得心應手,李旭準備另立一支新軍,可是現在這個局面,遠不到要另立新軍的時候。

先下一步閑棋再說。

李旭心裡明白有些時候,步子不能邁得太大,譬如那位光王李忱,就是步子賣得太大。夢見坐着金龍上天,這樣的夢是隨便做得么?既然當年做了這樣的夢,還對人說了,那就只好現在扮演一個傻子的角色。

人便是這樣生來不自由。

時近金秋,農人們已經開始忙着收割了,這個當口,不管是吐蕃還是回鶻都是大草谷備荒的時候。

草原上的生活並不如意,來自更北方的寒流只要稍微酷烈一些,便會有不知道多少人被逼着提刀跨馬南下搶劫。

然而今秋的北國註定會安寧許多,回鶻人的使團馬上就要進京。不管回鶻人是什麼打算,朝廷的的北衙禁軍和各藩鎮的兵力都會把這些胡虜牢牢擋在北方。

吐蕃贊普朗達瑪的滅佛行動剛剛告一段落,現在正是大家排隊坐下分蛋糕的時候,民間那些雲波詭譎的暗流仍然看不清楚,吐蕃人未必會有膽子趁這個時候襲擾關中。

清涼的晚風吹拂着清涼殿的帷幕,坐在圓桌之上的君臣三人能感覺到的便是一陣愜意。

這樣片刻的安寧實在是太彌足珍貴了。

“陛下不妨換個年號。”作為宗室的一員,李從賢永遠覺得現在這個年號是太后加諸於大虞的一種羞辱。

只有改變年號才能讓李從賢的心輕鬆一些。

“嗯,今年的確是萬象更新,微臣也覺得換個年號最好。”鳳翔節度使韓瑞的想法也比較類似。

畢竟今年大面上解決了兩個嚴重的問題,後黨干政與摩尼教這塊潰膿,無論如何這都可以作為中興的功績大書特書。

更何況伴隨着文太后被軟禁於明堂宮中,所有的人也都知道一個新的時代即將開始了。

兩位武夫想自己推薦更換年號,這不由得讓李旭提起了興趣,他也的確動了這樣的念頭。

“洪武怎麼樣?”李旭問道:“朝廷興兵於北國,洪我中原之武,蕩滌胡塵。”

“不好。”韓瑞乾脆的表達了反對意見。鳳翔節度使認為北國到底是戰還是和都沒有定論,回鶻人的使團還在路上,如果昭告天下明年的年號將是洪武的話,這無疑會給即將開始的外交談判弄到一個很尷尬的位置上。

“慶豐比較好。”李從賢的農業情懷畢露無遺:“現在正值金秋,聽說關中、河南、淮南的收成都很好。慶豐,也算是個好彩頭。”

賣包子不太好吧?李旭搖頭否決了這個建議。

“我覺得慶豐挺好的。”韓瑞覺得自己雖然是武職,不過骨子裡還是儒生,在這樣的話題上還是比較有發言權的。

“格局太小。”李旭指出慶豐作為年號的不足之處,反正是酒桌閑話,聊聊也就是聊聊。

“是啊,先帝年號大中。”李從賢指出神皇帝的年號就很大氣。“但是不能只取大氣磅礴,畢竟還是要和時局相對應的好。”

大中啊,李旭想着自己那位死得莫名其妙的便宜老子忽然有一股惡趣味。

“不如蘇寧,取革除弊政之後,百姓得以復蘇而後安寧。”

“陛下,這個和慶豐差不多,格局都不高。”

“國美呢?我朝奄有九州,國美民安,這個怎麼樣?”

“有點粗鄙,對應不上。”韓瑞指出,國的本意原來只是說首都及其附近區域,國美這個詞作年號實在是毫無意義。

三個閑得無聊的人就着黃酒聊起了根本就不會更換的年號,這道下酒菜倒是有滋味得很。

正當李旭聊得起興的時候,陳朝恩從殿外匆匆走了進來。

引得酣暢的李旭從一邊取過酒杯淺淺斟了一杯。

“老陳你也來喝一杯,哈哈,你這段時間也辛苦了。”

陳朝恩也不含糊笑眯眯地從皇帝手中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陛下,令狐楚先生來了,着急見您。”

裴度還有幾日就要入京,李旭準備搞一個簡短的儀式歡迎一下這位曾經輔弼神皇帝削平各路藩鎮的老臣。令狐楚和裴度之前又有過一段淵源,自然就成了負責操辦儀式的最佳人選。

莫不是儀式的事情出了什麼紕漏,李旭想到這裡立即吩咐陳朝恩將令狐楚喚來。

“陛下,令狐先生身居樞密院判書,所奏報之事必然是軍國大事,臣等是不是迴避一下。”韓瑞的腦子還狠明白,知道或許令狐楚奏報的一些事並不適合自己知道,譬如涉及到父親韓崗的一些。

“無妨,沒有什麼軍國大事是你們不能知道的。”李旭知道令狐楚的工作涉及不到什麼機密。

雖然都是判書,一樣有個遠近親疏。相比李德裕、李紳、牛僧孺這三位,令狐楚更像是一個純粹的文字mìshū。

“陛下。”雖然樞密院判書即將進入故紙堆已經喧囂塵上,不過令狐楚依舊是一副不驕不躁的樣子。

令狐楚畢竟是裴度的老班底,這次裴度回京出任尚書左僕射,中書門下平章事,等於給他平白添了一座靠山,這樣遊刃有餘也算是情有可原。

相比令狐楚,元稹的地位才尷尬些,剛剛給皇帝派到河南去,說是奉了秘旨辦事,可誰都能看出來這是靠邊站了。

“令狐先生,迎接裴相的儀式莫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並不是,裴相以為現在國家多事,他在河東也未立下什麼功勛,不過是草草裱糊一番,不宜興師動眾。”

韓瑞聽到這裡低下了頭,他父親韓崗名義上是中書令,可實際上不管是尚書省還是門下省都唯韓相馬首是瞻,裴度入京為相,和他父親少不了一番龍爭虎鬥。

為臣,韓瑞不希望這種無端的政治惡鬥蔓延,畢竟於國無益。為子,韓瑞也覺得父親年壽漸高已經到了頤養天年的時候,也不願意他為了這些惡鬥勞心費力。

“我朝雖然不設丞相,但是中書門下平章事便是事實上的宰相。丞相之責,上輔君王,下安黎庶,是國之輔弼柱石。此等大位不可輕授,所以要申之以禮,加之以威。”李旭思忖一下接著說道:“你去對裴相講,朕意已決,請裴相勉為其難。”

令狐楚點了點頭,就他自己的利益而言,他是樂見裴度風風光光的返京的,既然皇帝的態度如此堅決,那他也樂得回去繼續勸說裴度。

陳朝恩將令狐楚送走之後,清涼殿的筵席頓時被這番停頓攪擾了興緻,李旭又喝了兩杯就命內侍將韓瑞與李從賢送回府上。

皇帝吹着秋夜獨有的涼風,一口一口品着杯中的熱茶,雙眼閉合,感受到一種難以言說的疲憊。js3v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