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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恆認為他剛剛經歷人生之中最奇妙的一場冒險。

他剛剛和劉病夫、宣鐵生一起進入了大虞的皇宮之中,在之前商量好的各自任務之中,他要負責摧毀位於武英殿的樞密院,那裡是朝廷處理一切軍國機密的地方。

通過各個情報系統匯總過來的情報,以及各地的駐軍的軍情和府庫所藏物資的賬目,都放在武英殿內,這個大虞軍事系統運轉的中樞一旦被摧毀,河東前線必然會陷入一團亂麻的境地。

除了摧毀這些文字機密,萬恆還要殺死所有武英殿中職守的文臣。

魚輔國一方早就對東山會指出,皇帝手中其實非常匱乏人才。其所能用的武臣,只有李從賢、韓瑞、莫蜚聲、蘇徹不過四人,而可勘一用的文臣只有李德裕、李紳、元稹、白樂天、牛僧孺五人。

魚公公更是表示,若是李旭可以不固於門戶之見,海納百川,那或許可以起到“竭誠則吳越為一體。”,然而李旭不要說容下韓崗和自己,即便是他老子神皇帝留下來的裴度和陸贄,都未必能夠用好。

所以既然如此,荊軻刺秦若是刺不到秦王,如果能夠刺個白起、王翦這樣的鷹犬爪牙或許起到的效果會更好些。

萬恆之去武英殿就是出於這樣一種邏輯。

甚至按照他們三人的本意,在宮中鬧過一通之後,萬恆等還要在京中大肆刺殺主戰派大臣,營造恐怖氣氛,使得朝臣人人不敢言兵,無人敢與藩鎮為敵。

只是現在,萬恆知道這個計劃是完不成了。

因為在他前往武英殿的路上,他看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萬恆甚至有時會在夢裡見到這個人,他對這個人的相貌言行瞭若指掌,他更知道無論如何都不該在宮中見到這個人。

因為這本來就應該是個“死人”。

承天劍宗岳顧寒。

這位傳聞已經被道聖“殺死”並且被朝廷確定了“死訊”並昭告天下的劍宗,正倒背着雙手,抬起腦袋望着天空的明月,好死不死的攔在了萬恆前往武英殿的路上。

如果說天底下誰最了解岳顧寒,或許能舉出幾個人的名字,如柳子岳、楚鳳歌、無銘。

但像如萬恆這樣了解劍宗的,那便可以說是毫無一人。

萬恆知道岳顧寒的口癖,了解岳顧寒對食物的喜好,清楚岳顧寒慣常穿什麼樣的衣服,喜歡用什麼樣的劍術。

作為一名劍痴,萬恆狂熱的追逐着岳顧寒的影子,因為在他的心裡,劍宗就是劍之化身,就是他發誓要用一生去追逐的人。

“你的青蓮劍歌真是有點意思。”岳顧寒沉吟着:“江湖之中能有這樣凝冰劍意的,除了我那唯一還算成器的女徒弟,大概就只有你了,‘無痕雪’萬恆,就是你吧?”

活生生的劍之化身同自己講話,萬恆心神搖動,連聲應諾。

“劍宗謬讚了,正是區區不才。”

既是區區,又是不才,萬恆可謂將自己貶低到了一個極低的程度,以其心高氣傲,這實在是一種不可能。

然而這種不可能卻偏偏就這麼發生了。

不得不說,劍宗在他心中的地位,實在是太高了。

“可惜卻是走錯了路。”

岳顧寒搖了搖頭:“青蓮劍歌乃是謫仙人留下來的絕學,但萬萬不能有你這種練法。”

聽聞偶像對自己的否定,萬恆頓時有魂飛魄散之感。

卻聽得岳顧寒接著說道。

“天底下有兩柄一模一樣的劍嗎?就算是一個鑄劍師所造,每一柄劍都會有千差萬別的不同。”

若論鑄劍,岳顧寒也可以說是鐵匠中的權威,自家所造的十三柄神鋒都十分不凡,只可惜已經碎了一把,現在只剩下十二柄了。

“青蓮劍歌是謫仙人留下來的一個模子,尋常人為了殺豬砍人圖個順手,他們練了也就練了,萬恆你若要是存着直指宗師甚至更高境界的心思,卻處處依着謫仙人的這個模子,那你一輩子也別想修成。”

“劍道,雖然說是殊途同歸,但總不是人人都能走同一條路子,因為本來就不是一般樣子的人。你小子要學謫仙人,我問你一句,‘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這樣的詩你能寫出來嗎?”

萬恆搖了搖頭,謫仙人的劍或許百代之後能有一兩位人可以與其比肩,但若論詩那可就真是“白也詩無敵,飄然思不群。”了。

“謫仙人自謙說一句‘劍非萬人敵,文竊四海聲。’,似他那樣汪洋四海一般的人物,哪裡是你能亦步亦趨的?”岳顧寒雖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是謫仙人的詩還是會幾手的。“所謂像我者死,學我者生。你全然模擬謫仙人,固然可以欺負些初入流或者未入流的,但真要登臨劍道之極,恐怕一輩子也沒有機會。”

岳顧寒三言兩語就搞得萬恆這個年輕人五心不定,青蓮劍歌是萬恆的立身根本,而心中偶像又欽定自己一輩子上進無路,怎麼不讓萬恆抓耳撓腮?

終於峰迴路轉。

“其實你並非不是徹底沒有機會,我看你還算有天賦,不如跟着我練劍吧。”

這一句話,萬恆福至心靈,立時翻身下拜。

“尊師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的確,成德節度使吳武俊對萬恆很尊重也很賞識,不僅錦衣玉食,而且還推心置腹,凡萬恆提出的要求,吳武俊都想辦法滿足。

萬恆也很感激吳武俊,當成德節度使提出要他來京中搞事的時候,萬恆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然而恩義歸恩義,前途是前途。

吳武俊的恩義總有償還的機會,錯過了劍宗賜予的前途,且不說前路斷絕。就岳顧寒與皇帝之間的這樣的關係,萬恆若還是堅持要去武英殿殺人放火,怕不是就要立刻見證劍宗的絕學了。

“你倒是個伶俐的孩子。”岳顧寒滿意地點了點頭,劍宗周身氣機流轉,竟然將二人的氣機全部隱下。“也好,你便隨我走吧。”

萬恆一時有些不解:“師尊不去見見皇帝嗎?”

雖然萬恆放棄了對吳武俊的責任,但這並不意味着這位驕傲的劍客要倒向李旭這一邊,所以他並沒有用尊稱,而是直呼皇帝。

“李旭說我死了,死了也有死了的好處,真不妨就這麼死上一回。”

岳顧寒說著萬恆聽不懂的話語。

“你且隨我來。”

劍宗引着萬恆越走越遠,消失在了宮中。

李旭並不知道萬恆的奇妙冒險,皇帝發動了宮中的力量將各處一寸一寸的篩查一遍,左右都沒有劍宗和萬恆的蹤跡。

清涼殿中,李旭手中摸着蜺影劍,眉頭緊鎖,他隨手翻着眼前的幾本劍術秘笈,隨意翻了幾頁,然後又丟到一旁,捧起身旁的一杯熱茶飲了兩口。

受傷的金吾衛和護衛都得到了救治,燕叄因禍得福武功得以長進,李懷的傷勢本來就不算重,躺幾天就好了,李旭懷疑這廝在地上躺屍純粹是划水應付。

唯一還算麻煩的就數閔紅葉,她身上雷霆真氣所造成的內傷倒是深入經脈,剛剛皇帝不顧這小娘皮的反對強行解下她的衣衫,在後背上揉捏了一遍,大體上應當是無礙了。

等閔紅葉以劍意將那些餘下的雷霆真氣破去,其武功多半還能再上一層樓。

“陛下,娘娘問您還過去嗎?”

陳朝恩規規矩矩的侍立在一旁,今日他算是真正長了記性,當今皇帝之陰狠果然不能小覷,明明都已經昭告天下帥軍出征,大軍都已經過了黃河了,人卻依舊在宮中待着,就等着給人下死手。

現在可好,劉病夫和宣鐵生都這麼交代了,這兩位都是名震江湖之輩,再算上之前被和尚們陰死的蕭戴勝。

陳公公現在非常懷疑宮裡的風水對七宗不利,不然七宗成名這麼多年,一直都百無禁忌,怎麼就接二連三的死在了宮中呢?

不過江湖上既然得了這樣的教訓,以後估計再也不會有人膽子大到敢入宮偷雞摸狗了。

“我不去了,一會就走,大軍還在蒲坂。”李旭抬起手指揉了揉眉心,皇帝還有一大截長路要干呢。

“劉病夫的屍體,吊起來了嗎?”

雖然說要給白城雄宗一個體面,不過聽聞皇帝在宮中而趕來的李德裕和李紳都十分反對皇帝的這個計劃,特別是李紳。

“這樣偷雞摸狗藐視朝廷的惡賊,怎麼能有體面,將屍體千刀萬剮都不為過,為什麼要給他們體面呢?”

這就是李紳李公垂的原話。

顯然在朝廷的老爺們看來,白城雄宗這樣的人並不需要什麼體面。

“陛下,若是厚葬劉病夫,微臣恐怕讓江湖上的人物對朝廷升起藐視之心。”李德裕進一步闡述:“朝廷最重要的就是威嚴法度,朝廷本來就是該讓江湖人物敬畏害怕的,只有武林盟主才想着要那些人的愛戴。”

這兩位李大人的意見十分值得皇帝考慮,因為這代表了相當一部分朝臣的意見。

李旭一向認為,自己人的喜愛遠遠比敵對陣營人物的喜愛強一萬倍。

一個人要知道他的基本盤是什麼。

所以李旭決心從善如流,讓人將劉病夫的屍體先吊起來暴屍三日,然後再拖到西市去千刀萬剮,讓天下間的英雄豪傑們長個記性。

當今的朝廷可不同以往,誰要是亂搞那就等着被千刀萬剮。

可惜李旭卻沒有想到,這一晚的波折可不僅僅如此。

“陛下……”陳公公的聲音瑟瑟着:“劉病夫的屍身讓人給搶走了?”

“搶走了?”

李旭拍案而起,皇帝忽然想到了自己之前感應到的一絲不諧,莫非那個劉病夫如燕叄一般,正準備假死復蘇,若是如此那可就麻煩大了。

哎呀呀,以後打死了人一定要五馬分屍再火燒成灰,然後再環保的河葬海葬,絕不留給他們作妖的機會。

李旭正在哀嘆國之將亡必有妖孽的時候卻不知道,正是因為有人搶走了昏迷之中的劉病夫,所以劉病夫真真正正的死透了。

因為搶走劉病夫的那個人,其實並不能算是一個人了。

亦或者以妖魔稱之,則更為合適。

在這個世界的夜幕之下,有更多隱於暗處的力量剛剛登場,也有許多已經悄然運行千年。

一如道聖的地宮一般無法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