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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你把自己招待得不错。”

怀着复杂的心情,泰尔斯来到詹恩对面,拉开一把名贵的扶手椅。

“彼此彼此,”南岸公爵看也不看他,自顾自地打开茶几上那壶瑟拉公国产的葡萄酒,“当心,殿下,那把椅子不太好坐。”

泰尔动作一顿。

他拍了拍扶手椅,面色一冷,毫不犹豫地坐了上去。

“这么贵重的椅子,居然会不好坐?”

“正因如此,”詹恩斟好两杯酒,看着他坐上椅子的动作,目光耐人寻味,“贵重之物,用着往往并不舒适。”

“既是如此,”泰尔斯摩挲着光滑温暖的扶手,感受着皮革的质料,啧声道,“也没见你扔了它啊?”

詹恩端起一杯酒,向泰尔斯托举示意。

“如你所言。”

公爵轻笑一声,将另一杯酒推到泰尔斯跟前,伸手示意,语气深邃:

“它很贵重。”

泰尔斯没有马上回话,他盯了对方很久。

“那可真得小心些了,”泰尔斯倾身到茶几前,轻描澹写却也不容置疑地把那杯酒推了回去,“否则椅子被我坐坏了,可不好修复。”

詹恩看着泰尔斯推拒葡萄酒的动作,目光微微凝固。

“也并非无法修复,”他微微一笑,收回手掌,毫不在意地举起自己的酒杯,深吸一口气,“只需找对匠工师傅。”

泰尔斯靠回靠背,默默观望着詹恩享受酒中醇香,轻哼一声:

“既是这么名贵的椅子,无论哪个师傅,修起来都花费不菲吧?”

詹恩晃晃酒杯,轻啜了一口酒,啧声赞叹:

“总比椅子本身便宜。”

“那你是宁愿花钱修它,还是宁愿它完好如初?”

詹恩目光一凝。

“那得看椅子摆在哪里,”鸢尾花公爵幽幽道,“是摆出厅堂给人看,还是放在卧室自己坐。”

泰尔斯沉默了,詹恩也没有说话,两人就这样,在卧室里静静相对。

半晌之后,詹恩放下酒杯,率先开口。

“所以,现任翡翠城摄政来找我这一介囚徒,却又不肯赏脸喝我的酒,”他盯着泰尔斯的脸,意有所指,“可是统治有所不顺?”

泰尔斯轻嗤一声。

“身为一介囚徒,足不出户,你是怎么知道我‘统治不顺’的?”

詹恩笑了,他转向阳台的方向。

“拜托,光荣区冒起了那么大的烟柱火光,就连空明宫里藏得最深的老鼠,都闻见味儿了。”

泰尔斯皱起眉头。

而詹恩闭上眼睛,表情享受,似乎还在回味方才的酒香。

“你知道,星湖堡有阵子也闹过鼠患,”泰尔斯盯着桌上的酒壶,“直到我把老鼠全清理了,一只不剩。”

言罢,他死死瞪向詹恩。

詹恩沉默了一会儿。

“一只不剩?”

鸢尾花公爵点点头:

“那可得用上不少捕鼠猫呢,不少。”

“确实不少,”泰尔斯不甘示弱,“但我后来发现,真正有用的猫,其实仅有一只。”

詹恩冷笑一声:

“噢,哪一只?”

泰尔斯和詹恩对视了好一会儿。

下一瞬,泰尔斯突然挂起了笑容:

“您适才误会了,公爵大人。”

只见泰尔斯身子前倾,端起原属于他的那杯酒。

这次换作詹恩轻蹙眉头了。

“翡翠城的统治一切顺利,无波无澜,市民安居乐业,官兵尽忠职守,”泰尔斯自在地晃晃酒杯,向詹恩致意,“像鲁赫桑大街上的火灾意外,根本都不用我操心,各级官吏自己就解决了。”

詹恩眼神一凝。

“我想也是,”他向后一仰,瞬间变得冷漠,态度拒人千里,“否则,您早就忙得不可开交了,哪还有闲暇来找我喝酒,聊椅子和老鼠的事儿。”

“你父亲痛苦吗,”泰尔斯笑容依旧,却冷不丁转移话题,“当他去世的时候?”

詹恩表情一动。

泰尔斯倒是澹定地继续:

“尤其当知晓自己遭人背叛,知晓杀自己的凶手,是再信任不过的血亲?”

詹恩面无表情地盯着泰尔斯的酒杯,但就在泰尔斯以为他终究要变脸的时候,詹恩却面色不改地抬起头:

“请原谅?”

泰尔斯望着对方,轻哼道:

“我说了,翡翠城天下太平,应该说是过于太平了,正因如此,我整日里无事可做,这才有闲暇来忙这个——为你和费德里科的争端进行仲裁,为已故的伦斯特老公爵和索纳子爵,查清真相,还以公义。”

王子殿下特别重读了最后的几个词,眯起眼睛:

“怎么,哪儿有问题吗?”

好几秒的时间,詹恩一动不动,就像一具凋像。

直到他吐出一口气,重新给自己斟酒。

“您刚刚说,得用的捕鼠猫,仅有这一只?”

詹恩斟酒的动作沉稳如常,未有丝毫不妥:

“未免有些过于单调,欠缺新意。”

“然而老鼠们被逼到角落,走投无路时,”泰尔斯摇晃着酒杯,目光须臾不离詹恩的面孔,“还真就吃这一套。”

詹恩重重地放下酒壶。

“但您确定,要清理的只有老鼠?”

公爵托举起酒杯,细细观察着灯光下的酒色:

“要是城堡里藏着更凶勐的野兽,光有只捕鼠猫,可远远不够看。”

詹恩的酒杯上,泰尔斯的面孔透过葡萄酒的折射映出,显得猩红扭曲。

“事实上,我的那只猫出爪无情,可凶勐了,”泰尔斯同样对他举了举酒杯,“管够。”

詹恩的表情冷了下来。

他垂眸望向泰尔斯的酒杯:

“酒都快被你晃洒了,真的一口也不喝吗?”

“杯子在我手里,”泰尔斯冷冷道,继续晃着酒杯,“我想什么时候喝,就什么时候喝。”

詹恩沉默了。

几秒后,他端着酒杯,缓缓踱步到窗前。

“当然,那你就想什么时候喝,再什么时候喝吧,”詹恩望向窗外,态度冷若冰霜,“但酒已开封,也不知,还能保存多久。”

他的眼前,翡翠城里的万家灯火星星点点,如星河璀璨。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各有所思。

“我早该想到的。”半晌后,泰尔斯突然道。

“想到什么?”

“你推举我上台摄政,却又极力反对希来参与统治,不仅仅是因为你心疼妹妹,”泰尔斯眯起眼睛,“更因为你还在棋局里,而空出来的城主之位,只是你的另一枚棋子,目标是吃掉任何坐上它的人。”

詹恩头也不回:

“将统治的不足与不顺归咎于一介囚徒,这可不符合您一贯的形象。”

泰尔斯冷哼一声。

“那封信。”

“什么信?”

泰尔斯抬起目光。

“不久以前,你给我父亲的那封《替役请愿书》,说什么缴税替役削减兵员,看似要啥给啥恭顺服帖,实则暗藏玄机满布陷阱。”

“你在竞技场里说过,”詹恩冷冷道,“那封信被你撕了。”

“对。但‘不以敌亡’如你,就连给至高铁腕王的求和信都敢阳奉阴违,留足心眼,那当你面对我,被迫走下城主之位,把翡翠城南岸领拱手相让时,”泰尔斯的诘问既严厉又不屑,“又怎可能不暗藏后手,不布设陷阱,不在空出来的位子上,为继任者留下满座荆棘?”

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儿,一时只听得见两人的呼吸声。

“那你可曾想过,”詹恩望着曾经属于他的城市夜景,目光犀利而深沉,“也许,要想坐稳那把椅子,本就应该披荆斩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