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漁陽到柴桑，這條路約莫有十來里，胡不歸帶着姜元羲他們負責的，是其中的一半，剩下的一半會有曲成文和馮浦澤接手。

姜元羲跟着在旁邊靜靜的學着，一刻鐘之後，回到了板車停放的地方。

“套上板車，我們走！”胡不歸淡淡的道。

二十輛板車被套上，胡不歸輕輕夾着馬腹，馬兒就躥了出去，二十輛板車前後不一的行進着，在地上壓下了清晰可見的車軲轆子痕。

就如同當初姜元羲他們料想的一樣，衝擊軍營這事太讓人匪夷所思，等郡守回過神來安排尋找人手去追蹤他們，已經過去了個把時辰。

個把時辰能做什麼呢？

足夠糧食都被運上大船，足夠大船行駛離開，足夠姜元羲等人策馬狂奔，到了早就選好的一個三岔路口，把板車丟棄，然後眾人把身上的黑衣脫下，扯下臉上的面巾，一把火燒了，化身成了一隊護衛護送這公子哥兒去外家探親的樣子。

等後頭郡守安排的人沿着車軲轆子追上來的時候，只看到二十輛板車，板車上面的石頭就如同一個天大的諷刺，在嘲諷着這些人浪費了大半天的時間，結果被人耍着玩。

追上來的人氣得臉色發黑，但同時更大的惶恐湧上心頭，糧食追丟了！

該怎麼跟聖上交代？

“有李家徽記的長槍、刀劍、還有被撕下來的一角碎衣袍，衣袍上同樣也有徽記”

郡守看着眼前這一堆東西，神色變幻不定，末了慢慢平靜下來，“等我再寫一份奏摺，把這些東西一起快馬加鞭送去給聖上吧，這些就是交代，誰讓糧食被李家搶走了呢。”

這些東西都是刑獄官吏在軍營和糧倉那裡找到的，要說會不會有人衝擊軍營搶走糧倉還留下這麼明顯的線索，看着就像是嫁禍一樣，如果真的是李家搶的，怎麼可能會暴露這麼多東西？

那些賊人的屍體一具都沒留下，如此謹慎會留下這麼多線索？

如果有人這樣問郡守，郡守一準會跳起來指着那人的鼻子大罵，你說沒有人會蠢到留下線索？就不準賊人就是抓住了你這種心思，反其道而行，讓你們不會懷疑他們？

這種理由牽強嗎？

當然牽強，但郡守就是死咬着軍營是李家衝擊的，糧食是李家搶走的，死道友不死貧道，不把鍋推給李家，等聖上追究下來，他三族都要死，為了保家人，他心中只好愧疚的對李家說了聲對不住，回頭寫奏摺之時，有多狠就寫多狠。

天色大亮，一行人身上穿着半新不舊的常服，來到了舞陰，舞陰也是漁陽附近的城池，但舞陰更靠近的上谷，上谷是來往南北的必經之地，他們準備從上谷繞一圈回丹陽縣。

來到舞陰，姜元羲仔細的打量城中的情況，着重打量酒樓和風月場所，這兩個地方最是能看出城中的虛實。

大白天的，風月場所也不會開門做生意，正好他們忙活了一整夜，雖說都是練武之人，一夜未睡不會睏倦，但餓得慌，進了城，問了過路的行人就直奔城中最大的酒樓福滿樓。

五十多人騎着馬，這時候能養得起這麼多馬兒的人，不是世家就是豪強，又殺了人，渾身都帶着一股兇悍的戾氣，讓迎上來的小二腿都打着哆嗦了。

“客官客官是用飯嗎？”小二結結巴巴的道。

姜元羲下馬，“是，用飯。”又吩咐其中兩個部曲跟着小二去伺候馬兒，跑了一夜，馬兒也累了。

姜元羲帶頭走進酒樓，本來嘈雜的酒樓瞬間寂靜無聲，姜元羲環視一周，耳邊又聽到另一個小二問：“客官是想在大堂里用，還是去包間？”

“就在大堂里用吧。”說完就先擇了一張桌子坐下。

邵兕虎和胡不歸分坐她左右兩邊，其他人則分坐其他桌子，把整個酒樓都塞得滿滿的。

“每一桌都上十道你們這兒的招牌菜，要多肉菜，飯也給上多點，我們每個人的飯量都不低。”姜元羲也懶得看菜牌，只要有肉能吃飽就行。

小二趕緊拔腿就走了。

酒樓里還是靜謐如初。

“嗤——”

胡不歸突然嗤笑一聲，“我們被當做妖魔鬼怪了。”

姜元羲正動手用茶水燙一遍碗筷呢，聞言側頭望向另一桌的客人，“這位大哥，敢問你們這兒還平靜嗎？”

那一桌子上坐着的是兩個壯漢，沒想到姜元羲會突然跟他們搭話，穿着鴉青色衣裳的壯漢遲疑了一下，可能是怕自己不回話的話，旁邊坐着的那些個護衛會翻臉，這些出來行走的公子哥兒總是受不得別人冷待：“還行，我們這兒沒有流民。”

姜元羲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這麼說來，你們這兒的秋收還行？”

壯漢擺擺手，“什麼還行，也就那樣，反正肯定是交不上賦稅的。”

這話有趣了。

“交不上賦稅，你們這兒卻沒有流民？”姜元羲微挑眉頭。

流民為何越來越多？

就是因為被小吏強行搶走了家中的存糧用來交賦稅，市面上又少有糧食可買，揭不開鍋，過不下去了，只好背井離鄉去別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活。

後來流民匯聚在一起，又餓瘋了，才會一不做二不休的bàodòng起義。

說老實話，在姜元羲得知的情報里，那些餓瘋的人沒有吃小孩子，而是選擇衝擊富戶搶糧，還是有底線的，說到底本質上他們都是淳樸的農民，誰也不想干殺頭的事，但不幹就要餓死，怎麼都是個死，不如吃飽了再死，好歹能多活幾天，且搶到的糧食還能讓家裡人不至於斷氣。

“沒有。”壯漢搖頭。

見姜元羲更加感興趣，甚至連身子都微微側過來看他，那些護衛們也跟着看向他，壯漢生怕自己如若不說實情的話會走不出這地兒，“我們郡守大人心好，把往年攢下來的陳糧發給了百姓們，讓百姓們用自家的存糧交賦稅了，如今勉強能果腹。”

每天放一鍋水，煮點稀粥，混着青菜葉子吃，吃不飽，也餓不死。

“郡守大人已經讓百姓們趕緊種一些青菜蔬果了，好歹把冬天要吃的存下來。”壯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