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轉頭,暗夜中,一個人立在後方,兩步遠,正看着他。
他收回了匕,看着環抱雙手的鄭卓信,也不吭聲。
忽前殿有人開門出來,接着又有說話聲以及燈籠的光影閃動,原來是景太妃回來了。
兩人快地從一旁的牆頭跳下,隱入夜色當中。
跑出十來步,周長豐抱着罐子,看着攔下他的鄭卓信,抿着嘴唇。
鄭卓信手一伸:“捧的是什麼?”
說著探手過來,周長豐下意識地一閃,卻是被抓住了手臂。
兩人你來我往過了幾招。打鬥中,周長豐幾番手中的罐子脫手。
看着糾纏不休的鄭卓信,周長豐停下手,任由鄭卓信搶過了手中的罐子。
見鄭卓信要去揭開,忙說:“裡頭是蜂蜜。”
又補了一句:別壞了封口。”
鄭卓信訝異地看着手中的小罐子,朦朧月色下,依稀是一個青色的小瓷罈子,上面還粘留着許多的泥土。
他一邊警惕地盯着周長豐,一邊慢慢湊近了,聞一聞,又疑惑地摸摸封口。
他依舊抱在手裡,低聲:“你大半夜地潛入內宮,就為了這一罈子蜂蜜?說出去,誰信哪?”
周長豐不吭聲,望着他,見他立在那裡,身體緊繃,知道今日不說清楚,是走不脫了。
萬一兩人驚動了值守的宮人,兩人都走不脫不說,最後的結果是打草驚蛇
望望遠處不時有燈籠的光晃過,那是值守的內侍正在巡邏。
他席地坐了下來,此地空曠,四下動靜看得清楚,又不易被覺。
“坐吧。”
他說。
天上的星星出來,又隱入夜色中,周長豐的聲音在夜色中平靜如水,不起波瀾。
鄭卓信緊緊抓着“魔解&#;的手漸漸地鬆懈了下去,他是震驚的。
周長豐竟然是周年慶的兒子。
想到當年那件案子,周年慶與那幾十個蜂農當即被判了斬立決。那時,他應該是歲吧?
想到他那乖僻的性格,他忽然瞭然了。一個少年,目睹一夕之間家破人亡,心裡該是何等的滋味?怕是誰都無法承受的吧。
鄭卓信沉默着。
心裡走馬燈似地,蘇成君,蘇暖,周年慶,周長豐......
他的心頭忽然一震:難怪小鄭氏會這般滿意這門親事,竟然是這個緣故么?
同是天涯淪落人,惺惺相惜,又是故人。
他嘆了一口氣,心頭不知什麼滋味。
月色下的周長豐,側面的背影就像一尊石雕,渾身散出一種蕭瑟的氣息,又有一種執拗。
似乎與一個人很相似。
小小年紀,身上卻是常常是一根筋似地,認定的事,蒙頭往前,即使頭破血流也不管不顧地。
身上似乎有一種刻入骨子裡的仇恨,整個人似乎很是沉重。
他忽然有點動容。
想到蘇暖曾經求他:“我父親的案子是有冤情的。四哥,你幫我......”
他閉了閉眼。
他清了清喉嚨,低聲又緩慢地對周長豐說:“接下來你想怎麼做?就單憑這罐子蜂蜜,你就想翻案?你覺得可能么?”
靜默。
好一會,周長豐聲音幽幽地響起:“就算頭破血流,我也要去試上一試。景太妃不可能作證,我自然知道。我去找皇上,我去告御狀。這罐子可是當年的,上面還蓋着中御府的簽子,這個可跑不了。”
“那你如何證明這裡頭的蜂蜜就是當年那批?”
鄭卓信犀利地一語指出。
周長豐一滯,不語,
“還是說,你是想找當年那個宮女來作證?”
鄭卓信又問了一句。
見周長豐不語,他點頭,說:“既然要翻案,就要翻得徹底,照我說,還不如這樣.......”
暗夜下,兩個人的輕語聲驚起了林間一隻鳥,撲啦啦地飛向暗葉中。
樹梢間一陣顫動,復歸平靜。
一刻鐘後,兩條人影一前一後從林子里躥出,很快不見。
......
室內一片寂靜,春日的晚,無風,本該很冷的天氣,周長豐和鄭卓信兩人都汗濕後背。
屋子中央,景太妃衣衫散亂,雙眼彌散:“不是我。我也不知道。”
聲音喃喃地,在暗夜裡尤其清晰,卻是沒有一個值守宮人前來探視,此刻,都睡得人事不醒了,估計到了明日才會醒來。
周長豐穿着一身白色中衣,披散着,抽了抽嘴角:真是,虧他想得出來。
景太妃已經是有點迷亂,驚嚇過度,加上迷藥的作用,有些崩潰。
“都是周駙馬,是他,是他。一定是他。你們為什麼不去尋他?”
鄭卓信詫異,周凌天?他見周長豐面色平靜,看樣子是知道的,他嘆了口氣。
“是你害死了我,肯定是,為什麼你吃了蜂蜜沒有事。卻不說出來?明明是你心中有鬼,定是你害我!”
周長豐捏着嗓子,學着女人的聲音說道,聲音凄涼,哀切。不過,此刻鄭卓信可笑不出來,他正緊緊盯着景太妃,看她怎麼說。
“不,不,跟我沒有關係。是柳葉,你問她,是不是周凌天找的她!你去找她,去找她呀。肯定是他在蜂蜜里下毒,我看見他們倆說話了,真的。”
景太妃揮着雙手,節節後退,退到椅子上,退無可退,終於崩潰,喊了起來。
兩人一楞,快交換了一下眼神。
周長豐雙眼紅,按捺住微跳的心,繼續:“柳葉在哪裡?她如今在哪裡?你不要亂攀咬。”
他不由自主上前一步,緊緊地盯着景太妃。
鄭卓信在旁一直看着,忽然覺不對,原本癲狂的景太妃垂下了雙目,身子輕輕顫抖......
她清醒過來了。
周長豐也現了。
景太妃忽抬頭。
周長豐動作更快,他直接一手捏住景太妃的喉嚨,景太妃張了嘴,一個字沒有喊出來,就伸了脖子,乾瞪眼。
周長豐雙眼通紅,狀似癲狂。
他單手掐住景太妃的脖子,手指青筋暴出,喘着氣說:“你給我說清楚,不然我今天就掐死你,為那些枉死的人報仇。”
鄭卓信見不對,眼看景太妃都翻了白眼,本待上前阻止:這廝瘋了不成?夜入內宮不說,還威脅太妃,這要是一個不慎,掐死了,可就玩大了,他不要命了?
正待要上前,卻是見景太妃連連搖頭,又點頭,已經是說不出話來。
鄭卓信忍不住上前一步,拍了拍周長豐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