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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瞻基的眼睛微微眯着,右手輕輕拍打着扶手。

一隻蟬在外面拚命的嘶叫着,彷彿永不疲倦。

正如同這大明皇帝……

正在盛年的皇帝得知了自己侄子的死訊,他在沉默着。

安綸的背上已經有了潮意,但卻從未想過皇帝會為此感到內疚或是困擾。

帝王無情!

朱瞻基微微點頭道:“派了御醫追上去,一路出海再回來。”

俞佳躬身應了,然後出去安排。

朱瞻基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的那片陽光之中,突然微微一笑,問道:“你想要什麼?”

安綸毫不猶豫的就跪下,然後惶然道:“陛下,奴婢唯有一片忠心……耿耿。”

朱瞻基微微低頭看着他,譏誚的再次問道:“你究竟想要寫什麼?”

安綸只是叩首。

耳邊是額頭叩擊地磚的聲音,卻不清脆。

朱瞻基微微嘆道:“興和伯當年給朕說過,是人就有目的,活着的目的,有人喜歡錢財,有人喜歡權勢,有人喜歡美色,有人喜歡美食……你喜歡些什麼?”

安綸唯有叩首。

此刻不管他說什麼忠心都是白費勁,欲蓋彌彰。

朱瞻基沉默了一會兒,稍後等安綸的額頭上全是青紫時,才淡淡的道:“去吧。”

安綸起身,身體有些搖晃。

朱瞻基突然問道:“你明着和興和伯衝突了幾次,暗地裡卻多次相助於他,為何?”

安綸的身體挺直了搖晃,他覺得有些頭暈,但依舊保持着那一絲清醒。

“陛下,奴婢……”

先前叩首帶來的劇痛並未讓他流淚,可現在卻熱淚盈眶,滑落下來。

朱瞻基冷冷的看着那些熱淚滑落,並無半分動容。

“陛下,奴婢在金陵時和興和伯幾次因公事交往,興和伯和氣,奴婢覺得以後能多個朋友,誰知道天恩突降,陛下隆恩,奴婢竟然進京,然後去了東廠。”

朱瞻基譏誚的問道:“然後你擔心什麼?”

安綸擦擦淚水,說道:“陛下,興和伯乃是陛下的重臣,奴婢深知東廠廠督之職雖然風頭勁,可風險也不小……”

朱瞻基面無表情的道:“你在東廠這幾年犯的錯不多,但公器私用這一條卻是逃不過。說吧,閆大建和你有何仇怨?”

安綸沒想到皇帝竟然連自己派人去盯着閆大建的事都知道,他哽咽道:“陛下,奴婢當年還在家中時,家裡曾經被閆家欺負過,奴婢做了廠督之後就有些……”

“有些什麼?”

朱瞻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後輕輕放下茶杯。

茶杯地步和桌面觸碰發出了細微的聲音,可安綸卻被嚇到了。

他抬頭惶然道:“陛下,奴婢睚眥必報,一心只想讓閆大建吃虧……”

朱瞻基盯着他的眼睛,目光漸漸森然,“下次再敢弄鬼,朕活剮了你!”

安綸幾乎是帶着一身汗水出了乾清宮,外面的太陽很大,可他依舊打了個寒顫,然後就看着前方在洒掃的宋老實。

宋老實掃地很認真,完全是心無旁騖的狀態。

掃帚富有節奏的在掃動着,並沒有長久勞作的沉重,反而很輕盈。

安綸在看着這一切,他覺得這樣的日子就是絕望,沒有希望的絕望。

日復一日的掃地,每日吃了就睡,這樣的日子如何?

安綸看過那些普通人的生活,覺得很煎熬,自己肯定是過不下去的。

“無聊嗎?”

他走過去問道。

宋老實抬頭好奇的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個傻子般的說道:“掃地換飯吃,不掃地沒飯吃,所以就要掃地,你連這個都不懂,哎!好可憐的。”

安綸看着他,有些不解的道:“吃飯……可以賺錢吃飯啊!”

上面出現了俞佳,他在冷冷的看着下面的兩人。

宋老實歪着腦袋,然後眉頭漸漸皺起,就像是小孩子之間鬧矛盾那種,突然呸了一口,說道:“我天天能吃肉,幹嘛去賺錢?”

安綸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竟然脫口而出的問了一個問題:“有錢什麼都會有。可以有女人陪你,可以有美食,可以有奴僕伺候你,可以到處去玩耍……”

“可很累。”

宋老實搖搖頭道:“那樣會很累的,我只喜歡掃地。”

安綸茫然搖頭,腳步有些蹣跚的往外走去。

宋老實杵着掃帚看着他漸漸遠去,突然喊道:“點心最好吃。”

那背影繼續前行,然後搖搖頭,最後消失在遠方的大門外。

“好傻啊!”

宋老實搖搖頭,覺得自己又遇到了一個傻子,然後他得意的摸摸懷裡的油紙包,吸吸鼻子,又開始掃地。

俞佳在上面全程目睹了這一場傻子之間的談話,然後冷笑着說道:“遲早有一日你會死無葬身之地!”

他轉身進去,稟告道:“陛下,安綸剛才和宋老實說話。”

朱瞻基看了他一眼,然後繼續在看着奏章。

皇帝的事情永遠都處置不完,大明各處每天都有新情況,有的喜事,但能報上來的大多是壞事……

所以皇帝的眉間經常皺着,時間長了就會生出皺紋,從淺淡開始,不知何時會變成深刻。

而方醒就覺得自己的額頭上沒有皺紋很是不妥。

因為他在宮外見到了閆大建。

陽光很好,雖然有些熱,可卻讓人感到自己還活着。

閆大建的額頭上多了兩條皺紋,而在一個月前,他就算是笑起來,臉上也不會有一絲紋路。

他看到了走來的方醒,然後止步,目光複雜的搖搖頭。

方醒也看到了他,見他停步,就近前問道:“可是有事?”

閆大建有些不解的問道:“興和伯,為何要攔截本官?”

所謂的攔截,指的是方醒阻攔了他接任禮部尚書的機會。

現在的禮部依舊沒有尚書,而且還是閆大建在代管。

若是旁人的話,大抵認為自己接任禮部尚書的職務指日可待,可閆大建卻知道,方醒不會無的放矢。

可這樣也太欺負人了吧?

方醒摸摸自己光滑的額頭,說道:“你想說什麼?”

閆大建身後的官員有些尷尬的退開了。

“興和伯,本官何處得罪了你?值得你如此處心積慮的對付本官。”

此刻的閆大建變得異常的尖刻,以往對方醒的那一點兒忌憚也消失了。

這是一位權利的追求者。

失去了再進一步的機會之後,他已經把方醒看做了自己的死仇。

既然是死仇,那還裝什麼?

所以閆大建的目光陰狠,宛如在看着殺父仇人。

方醒默然,他對閆大建出手並未刻意遮掩,之後京城各處都有些震動。

這些震動都來源於方醒對閆大建下手,而且還成功了。

什麼當年在福建為官時的漏洞,這些原因在那些‘高人’的眼中只是浮雲。

方醒就想弄閆大建,於是就去弄,而且還成功了。

你們怕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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