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如倚着欄杆，看樓下一片喧囂，陷入過去的回憶。

自殺。

這個念頭她也曾起過多次。

如果自殺真能解決問題，她早就這麼做了。可很明顯，自殺不能解決任何問題。

又有新的人被牽着上了樓，那是個穿着軍綠色幹部裝的男人，臉上的神情，一半是疲憊，一半是迷茫。

他是只鬼，跟那些喝了孟婆湯沒了記憶的鬼一樣的迷茫，沒有兩樣。

牽着他的，是一個英氣精神的男人，披肩帶甲，眉宇間自信滿滿，像古代的常勝將軍。

他們走進了溫如對面的一間客房，很快，只有那個將軍模樣的人走了出來。

將軍走向溫如，他說：“你就是那個能從黃媽房間里好好走出來的女人，非常不錯。”

溫如卻想知道，“剛才那個男人，是不是已經死在裡面了？”

將軍說：“他跟你們不一樣，不會死。”

他指了指溫如手腕上的彼岸花印記，“他是喝了孟婆湯、過了奈何橋的鬼，你們是遊客。”

那個男人最終的歸宿是投胎。

枉死城裡的人，要想投胎是有條件的。

他們進入枉死城後，要重新經歷一遍生前的事。

“如果他們最後還是選擇自殺，就得再重新來一遍，直到他們自己改變自殺而亡的結局。”將軍說，“當然，為了防止那次選擇活下去不是偶然的意外，他們還要經歷別人的事。”

就像剛才那個男人，生前為了給妻女報仇，殺了自己的領導後畏罪自殺。重新經歷了好幾次過往的那生，男人終於做了另一種選擇。他殺死那個領導後，知道那個領導在當地勢力大，不敢自首，選擇了逃跑。

逃跑途中，飢寒交迫，身體患病，不久就死了。

將軍說：“他的求生意識不強，他本來不該就這麼死在路上的。”

所以男人被青皮小鬼送到了冤死閣，接受第二輪的考驗。

聽過之後，溫如說：“枉死城比煉獄山還要殘忍。”

“寧往煉獄山，不到枉死城。”將軍說完就離開了。

溫如往樓下看去，下了樓的將軍一手握着白玉杯，一手摟着美嬌娘，暢意大笑。

他生前又有什麼樣的經歷？為什麼會選擇自殺呢？

不只是他，下面歡聲笑語的人群，生前又是因為什麼樣的經歷而選擇自盡，結束自己的短暫的生命。

短暫，的確是短暫。

冤死閣里的人，大多數都正值青春年華，像黃媽那樣年紀的，找不到幾個。大多數都是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都是人生正當橫渡海洋、征服未來的年紀。

被一個小女孩牽着，溫如又走進了一個房間。

小女孩的房間非常溫馨，公主床公主帳，看得出家境很好，父母也很疼她。柜子里擺滿的獎盃獎狀，也告知溫如，小女孩是個優秀的孩子。

照鏡子的時候，溫如看到一張粉雕玉琢、齒白唇紅的小臉蛋。

就目前的情況看，小女孩可以說是個完美的孩子，沒有生活的煩惱。

接下的事情，也證實了溫如的猜想，父慈母愛、良師益友，小女孩每天的生活都是美好的。

直到一個轉校留級生的到來，那個男孩比班裡的孩子都大，臉上有不符年紀的成熟。包括他的行為方式、穿着打扮，都不像其他初中孩子。

這樣的與眾不同，讓男孩被一部分人排斥，也吸引了一部分的人跟隨。

老師把小女孩安排給了他做同桌，希望小女孩能幫助男孩的學習。

男孩長得很帥，加上已經會打扮，吸引了學校不少女孩子的目光。他打架、曠課、頂撞老師，在小小年紀的女孩子心中，叫做酷。

作為他同桌的小女孩，對少女懷春這件事還沒有開竅，盡職盡責地完成老師交代她的任務，有時間就會教男孩學習。

男孩卻不時地欺負她，有時候扯她的頭髮，有時候拿筆去畫她的裙子，還會把她剛寫好的作業撕掉，將小女孩惹哭。

從溫如的角度看，男孩顯然是喜歡上了小女孩，才會欺負她，想引起她的注意力。

小女孩卻想不到這些，她以為男孩討厭她，小女孩開始有了煩惱。

更可怕的事情到來。

男孩每天圍在小女孩身邊欺負她，他們兩早戀的風言風語開始傳播。

小女孩想遠離男孩，她害怕極了，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她，她一直都是被人愛護的。在她心裡，男孩就是個大壞蛋。

男孩一次次去扯小女孩的頭髮、掀了她的裙子，這些變成了有心人眼中的打情罵俏。喜歡男孩的高年級女孩，嫉妒小女孩，說她小小年紀不學好，已經會勾引男孩子了。

這樣的話，越傳越廣，越傳越離譜。

班裡的同學不再跟小女孩做朋友，還會跟着男孩欺負她。老師聽到了，她把事情告訴了小女孩的父母，小女孩的父母立刻把女孩接回了家。

頭一次，父母嚴厲地教罵了小女孩。

當天晚上，小女孩爬上窗檯，只要往前一步，她的生命就會被死神帶走。

溫如自然不會往前走那一步，但在小女孩真實的人生中，她早就踏上了死亡之路。

小女孩出現在溫如面前，四分五裂的身體，血淚混合流下，她問溫如，自己是不是不該選擇自殺。被她拉進房間里的人，沒有人會選擇跟她一樣的路。

溫如沒法回答，孩子和大人感知的世界畢竟是不一樣的，每個人能承受的痛苦程度也是不一樣的。

對小女孩來說，男孩自以為是喜歡的欺負、學校的風言風語、父母不問情況的責備，都是極其重大的苦難，她承受不過來。

沒人教過她怎麼處理，這已經不是該不該的問題了。

“如果再來一遍，我不會再選擇自殺。”小女孩說，她很後悔。

“這些事情都不是你的錯。”溫如只能這麼安慰，小女孩原本不必承擔這麼沉重的後果。然而，一個人的悲劇總與社會有關。

小女孩哭得凄慘，她說她不恨父母、不恨老師、也不恨那些說她壞話的女同學。

“我恨那個男孩子，被男孩子喜歡，真是太噁心了。”小女孩說，她盯着溫如，“你可以反駁我，很多姐姐都反駁過我。”

溫如奇怪地問道：“她們為什麼要反駁你？”

“她們說男孩做的事情沒錯，大家都是這樣過來的。男孩子喜歡女孩子的時候，就會欺負她。”

小女孩還記得，那些姐姐們說起這些的時候，嘴角都是含笑的，她們說這是屬於校園的青澀回憶。

但她怎麼也不能明白，喜歡一個人，難道不是愛護她、保護她？什麼時候欺負她、甚至虐待她都成為一種愛的表現。

“她們還說，男孩只欺負你一個人，只想引起你的注意力，說明你在他心中是特別的。被一個人這樣喜歡，是幸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