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盈盈靜靜站在窗前，看着眼前開闊的景象入了神，沒注意到他的接近。他不禁放輕腳步，不想驚擾她，卻看到她抬起手，揉了下眼睛。

他身形微微一滯，停下腳步在她旁邊站定，目光落在她的側臉上，看見了她濕漉漉的睫毛和紅紅的鼻尖。

“怎麼了？”他瞬間就脫口道，低沉的嗓音里隱含關切，隨即皺眉抿緊了唇，眸子里極快地閃過一絲懊惱。

“先生...”喬盈盈頓時抬起頭，看到他熟悉的英俊臉龐，有些恍惚地喚了一聲，然後又垂下了腦袋，看着窗外已然陷入暮色的城市，半晌才再一次緩緩開口。

“以前我常常看到先生站在這窗前，其實我不太明白為什麼同樣的風景你卻好像一直都看不膩。現在我知道了，只有在這樣高的地方俯瞰同樣匆忙的百姓眾生，才會覺得自己的煩惱並沒有那麼大，才不會感到絕望。”

她的語氣很平淡，可字裡行間都是難過和悲傷，好像在他胸口壓下千斤重的巨石，悶得他喘不過氣來。垂下眸子，掩去其中的情緒，他沉默一瞬後淡淡問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到了這一刻，喬盈盈也不再忐忑猶豫，深吸一口氣，仰頭看向他，平靜清晰地道：“我想知道那天你在酒店說的話還算不算數？”

關慕峰微微一愣，回憶起那天他說的話，眉頭頓時狠狠皺了起來。

“你媽媽的病情有麻煩了？”

喬盈盈垂下眼帘，點了點頭。

“我以為我可以自己解決的，就算是錢的問題，大不了把房子賣了就好。可是今天我才知道，我的力量有多渺小，最後還是要依靠別人。”

她彎了彎嘴角，笑容凄涼又自嘲，是關慕峰從沒見過的落寞無力，還藏着一絲絕望。他心尖好像被狠狠刺了一針，痛得厲害，臉上卻始終波瀾不驚，平淡如水。

“你想清楚了？”他目光沉沉落在她的身上，眸色深得猶如夜空，聲音壓抑，似乎在剋制着什麼情緒。

“是。我想清楚了。”喬盈盈低着頭，一字一句道。

關慕峰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了起來，分不清此時胸口無比躁動的情緒是歡欣喜悅還是失望憤怒，但有一件事他清楚而且確定，就是要把她留在他身邊。

開心也好，痛苦也罷，只有看見她，他才會覺得安定，才能踏實入眠。

“那好，我會替你媽媽看病，這段期間你就留在我身邊。至於什麼時候開始，你可以決定。”他看着她說道。

“就從明天開始吧。她要儘快動手術，一天都不能再拖了。”說到這，喬盈盈遲疑了一下，抬頭看向他，“只是我白天要留在醫院，只有晚上有時間，希望你能接受這點。”

關慕峰胸口浪潮般洶湧的情緒翻滾地更加厲害，眸色深深地注視着她，點了點頭道：“可以。”

“謝謝。”喬盈盈彎了下嘴角，一切塵埃落定後，心裡異常地平靜，看了下時間，她準備離開。

“時間不早了，我還要回家拿點東西帶去醫院，就先走了。”她禮貌地道別。

“我送你。”關慕峰下意識道，看到喬盈盈微怔的神情，不禁抿了下唇，腦子極快地想到了一個正當理由。

“正好去醫院了解下你媽媽的情況。治病總要對症下藥。”他淡淡說道。

這話也有道理，喬盈盈點了點頭，關慕峰不自覺鬆了口氣，快速將手頭工作做了處理，和她去了她的新家。

今天開車的是老吳。再次看到喬盈盈，他明顯愣了好一會，才不太自然地打了聲招呼。而見到這個一直對自己照顧有加的長輩，喬盈盈的心中黯然又慚愧，心情又低落下來，坐在后座上垂着頭不發一言。直到她意識到老吳行駛的方向是去往安家口胡同時，才匆忙開了口。

“那個，吳伯，我搬了家，現在住在都市花園，不在安家口胡同了。”她十分歉意地道，老吳沒說什麼，微微點了下頭就在下一個路口調轉了方向，只是旁邊的關慕峰卻皺緊了眉。

“什麼時候搬的家？”好半天后，他實在忍不住了，沉着聲音低低問道。

喬盈盈愣了下，轉頭看見他側臉上緊抿的唇線，習慣性地緊張起來，連忙回答“剛...剛搬過去，還沒來及通知大家。”

關慕峰吸了口氣，胸口還是悶悶的。

“為什麼要搬？”他又問，聲音更沉。

這個問題卻不好回答，喬盈盈頓了一下才道：“想離市區和學校近些，那裡交通方便。”

關慕峰看向窗外，沒有再接話。他怎麼會不明白，她是想徹底從他的世界裡消失。

眸子里划過一抹濃濃慍色，他看向坐得極靠邊，想和他保持些距離的喬盈盈，忽得伸手將她拉近，雙手一提把她抱到了膝上。

“嚴格來說，我們的約定今晚就算開始了。”在喬盈盈驚疑不定，瞪大眼看着他的時候，他淡然說道，將她到嘴邊的話堵了回去。

是啊，已經開始了。喬盈盈有些恍惚，他近在咫尺的臉龐，他身上熟悉的清爽氣息，他胸膛傳遞來的絲絲溫暖，一切彷彿都沒有變化。如果真的沒變，那該多好。

或許她可以暫時變回喬盈盈，就不用這樣偽裝，這樣痛苦，就可以好好陪先生一段日子了。這樣的念頭一起，就猶如誘人的紅蘋果一般，不斷蠱惑着她，而此時她已經軟弱無助到無法反抗。

最終她最後一絲理智和意志耗盡，僵直的身體終於緩緩放鬆下來，整個人倚靠到關慕峰身上，把腦袋埋進了他的頸窩。

關慕峰渾身一震，呼吸猛地停滯，不可置信地低頭看向她，墨色的眸子明明暗暗，似乎在掙扎猶豫。好一會，脖頸里忽然傳來涼涼的濕意，他眸光閃了一下，最終抬起手臂將微微顫抖的她牢牢圈在了懷裡。

車子在她家樓前停下，關慕峰牽着喬盈盈下了車，走進了大樓。電梯不算寬敞，這個時候回家的人不少，顯得很擠，關慕峰牢牢牽住她，將她掩在身後。

“幾樓。”他看向喬盈盈，輕聲問道。

“十二。”喬盈盈回答，看着他傾身過去按下樓層鍵，卻始終不曾放開自己的手，心裡湧起一絲溫暖甜蜜。如果時間可以停留在這一刻，該有多好。

到了家門口，喬盈盈掏出鑰匙準備開門，卻又遲疑了一下，看向關慕峰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搬來那天還沒來得及收拾就去了醫院，屋子裡還有些亂...”

關慕峰正打量着這裡的環境，勉強算過得去，聞言溫聲應道：“沒關係。”

喬盈盈抿了抿唇，轉動鑰匙開了門。

沒住過一天的屋子，這麼些日子也稍微落了些灰。她一進屋就匆匆忙忙把沙發收拾了下，請關慕峰坐了下來。

“我去收拾一下，你在這等我一會。”她說著，想起什麼，轉身跑到旁邊房間里，從一個箱子里翻出了兩樣東西。

“家裡沒什麼東西，這個給你吃。”她很不好意思地東西塞進關慕峰手裡，就趕緊去整理要帶的衣服物品了。

看着手裡的一包妙脆角和一包旺旺小饅頭，關慕峰臉色有點古怪，腦海里卻忽得浮現一個小姑娘坐在沙發上，一邊看電視一邊咯嘣咯嘣啃零食的模樣。

這點倒是很像。他盯着手裡的零食看了會，抬手撕開了一袋。

喬盈盈此時正在房間里翻箱倒櫃地找着自己之前替李素賢織的帽子。她現在頭髮掉得這麼厲害，估計很快就要掉光了，天這麼冷，肯定要戴帽子的。找了一會沒有找到，她又跑去李素賢房間搜索起來，果然在衣櫃的一個小箱子里發現了這頂羊毛帽。和它放在一起的，還有一本有些舊的病曆本。

“這是什麼時候的？”她拿起本子翻開看了起來，卻發現上面龍飛鳳舞的字根本認不出來。

“醫生寫的字果然都跟鬼畫符差不多。”她暗暗嘀咕了句，準備將本子合起來，卻意外瞥見兩個她唯一認得出的字符：腫瘤。

她動作頓時僵住，死死盯着這兩個字，小臉煞白。這兩個字她這幾天見李素賢的主治醫生寫過許多次，自己私下也看了一遍又一遍。她知道，她沒認錯。

原來媽媽早就知道她生病了。

原來她早就知道了，卻不告訴她。

原來她本可以早一點就治好，卻寧願拖到現在，只剩幾年的壽命。

那麼她算什麼，她不重要嗎？為什麼她寧願面對死亡，也不要努力爭取多陪她幾年？

彷彿一道晴天霹靂，喬盈盈渾身顫抖起來，捏着病曆本的指尖無力地垂下，這一刻，她才知道什麼叫絕望，眼淚如決堤般滾滾而下。

突然聽到喬盈盈撕心裂肺的哭聲，關慕峰瞳孔劇烈一縮，騰地從沙發上站起，三兩步沖了進去，看見她癱坐在地上淚如泉湧。他眉間掠過深深的慌亂，一個箭步上前將她抱在了懷裡。

“怎麼了？”他沉聲問道，手指輕撫過她臉上的淚痕，還來不及擦乾就被新的覆蓋。他抿緊了唇，眸子里盛滿焦慮。

“先生，媽媽不要我了...”喬盈盈伸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袖，帶着哭腔的聲音含糊不清，關慕峰卻聽明白了。

他臉色微變，嘴唇動了下想說什麼，最終卻只是沉默地將她緊緊攬入懷中，一遍遍撫摸她的頭髮，一遍遍在她耳邊輕聲告訴她：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