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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來,轉眼,就是一個三年。

人聲鼎沸的街上,人群簇擁在一起,面帶歡欣地看着眼前勞碌的小工。

兩個小工爬得高高的,一左一右地用繩索將一個做工精緻的匾額拉起,下面站着的另一個小工兩手叉腰,哎哎呀呀地高聲指揮。

可惜那兩個小工笨手笨腳,就是擺不正位置,急得撓頭搔耳,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老闆怎麼請了這麼笨的小工啊?”有人戲謔地開起了玩笑。

“可不是呢,這大喜的日子,可讓大家看了笑話!”

兩個小工漲紅了臉,一鼓氣,終於將匾額端端正正地放對了地方。

燦燦的陽光下,那三個燙金大字在朱紅的匾額上格外醒目——

長昇坊。

這便是大名鼎鼎的長昇坊擴張店面,重新開業的日子。

人群邊緣,一道清瘦的身影筆直地立着。他身上的白衣許是穿得有些久了,單薄得有了歲月的痕迹;一雙澄澈的眼睛靜靜地注視着那方匾額,回眸間,容顏虛浮如錯錯光影。

圍觀好事者並沒有發現,站在他們不遠處的這位,正是這長昇坊的老闆。

一個少女從長昇坊里竄了出來,手裡拿着乾淨的面巾,就往一個小工的腦門上擦去。

小工臉紅到了耳根。

少女的神色溫柔而認真。

蘇丑看在眼裡,嘴角輕輕揚起了笑意。他不禁想起,那日在城郊採藥時,遇見這少女時的場景。

這世間,有些事情總是會在不經意之間給人驚喜。他從未想過,原本以為已經死去的人,竟會再次見到。

那個時候,少女在聽見他訴說卓希之死之後,眸光閃爍如星辰,顫抖着聲音對他講述自己的經歷。

原來,在被卓希抽靈之後的那個夜裡,她就呼吸不穩,陷入暈厥,顯然是不能活了。可是再睜開眼時,那個……那個面色冷酷的女子,那個立於亂葬崗里如同幽靈的女子,突然對她笑着說了一句“命還真大”,就給她留下幾枚葯丹和一筆錢財,轉身離去。

她永遠都忘不了,那個黑黢黢的夜裡,那個女子的背影如鬼魅,卻讓她感受到了一絲的暖意。

所以,她在聽聞蘇丑認識那女子之後,就自告奮勇地留在了長昇坊里幫工。

她一直在等待,等那女子回來,等着對她說一聲謝謝。

可是這一等,就是幾百個日夜。

這一等,似乎就是永遠都等不到了……

蘇丑望向天邊。

他的嘴裡突然有了一些苦意。他記起來,那是酒的滋味,那是多少個夜晚在石室里舉杯對飲的相識,那是一個名叫“常芸”的女子,留給自己的繾綣回憶。

很多人在等着你。

可是,你在哪兒呢?

*

“……笨蛋,我在這裡呀!”

竹林里,一個翠綠的身影在林海里靈巧地穿梭,夏天的風捲起她的衣袂,讓她像林間的精靈一般。

高聲笑着,挑釁着,她的臉上帶着胸有成竹的笑意。卻不曾想眼前一花,一個殷紅如火的身影突然從天而降,那翻飛的裙,如同耀眼的太陽。

“別玩了,說正事呢。”紅衣女子的聲音很淡。

她生得獨有一番美。

這種美,既有少女的純潔,也有成熟女子的內斂,更有與生俱來的傲氣,那雙黑漆漆的眼睛輕輕一瞥,便是無聲的壓力鋪天蓋地而來。

綠衣女子停了下來,眨巴眨巴眼睛:“月成,什麼正事?”

被喚作“月成”的女子輕輕一笑,神情說不上悵惘,卻讓人覺得有些迷離:

“我,要走了。”

“走?走哪裡去?”綠衣女子面色頓時變得凝重起來,“月成,你把話說清楚!”

紅衣女子淡淡地看着她:“雨泓,我要離開這裡了,離開野女谷。”

“什麼!”最壞的猜想已然被證實,雨泓心頭猛地一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了,怎麼突然就要走……”

腦中一轉,她顫聲追問道:“是,是大人的命令?”

前幾天大人剛好來過,她不信這事跟大人脫得了干係!

紅衣女子搖搖頭:“是我該離開了。”

雨泓捏緊了拳頭:“那你要到哪裡去?”

到哪裡去……

紅衣女子聞言微愣,一雙眼睛越過眼前的女子,看向高處竹海盡頭的那方天空。看着看着,她似是想起了什麼,一絲笑意在她嘴邊慢慢出現。

雨泓看得呆了。

她從未見過,月成露出這般溫柔的神情……

她到底想到了什麼,能讓她冰冷的心也融化?

愣神間,紅衣女子已騰空躍起,落下一句“就麻煩雨泓姐姐通知一聲大家了”,便飛身離去。

她的身影,是晴空上的赤練,在竹海翻湧間,留下絢爛的影。

雨泓看着看着,就輕聲嘆了一口氣。

她很快就將消息帶到了。翌日清晨,谷內數十名巫女走到了谷口,神情各異地看着人群前的那個女子。

一身樸素的衣,一個簡陋的布包,一個簡單的發束,不同於眾女的濃妝重抹,她素麵朝天,便就是讓人無法忘懷的容顏。

“月成,姐姐之前罵過你‘死人臉’,咳咳,在這裡給你賠個不是了。”一個穿着粉色薄紗的妖艷女人先開口,臉上帶着一絲的羞赧。

“姐姐說得沒錯,我哪能怪你。”月成笑了起來。

“咳,你這妮子……”

“月成妹妹,姐姐我也得給你說聲抱歉,之前我腰疼一直不信你的方子,結果最後被你一副葯就給治好了……”

“小月兒,這是姐姐的一點心意,你看我除了通靈也不會別的什麼,就給你做了個巫蠱娃娃,你拿着用啊,乖。”

“月成姑娘,這是我捏的幾枚丹,你隨便拿着用啊……”

“這是我織的髮帶,月月你……”

花枝招展的女人們慢慢地向里聚攏,她們的眼中閃着最純粹的光芒,那是對這個喚作“月成”的女子的淙淙善意,那是對她無聲的挽留。

月成推辭的笑意淺了下去。

她看着眼前這些模樣各異的女人。

這些青帶、綠帶、黃帶、橙帶,甚至紅帶的巫女,這些在登記簿上找不着名字的野巫,這些被養在深谷里的女人……是她這三年,最寶貴的財富。

“月成,告辭。”

她背起行囊,朝着遠方飛奔,再不回頭。

從此之後,她就不再是嵇月成。

她常芸。

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