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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櫻看向桌上冒着熱氣的湯,沒有動。

晏忠立在他身旁,望着他清冷的側顏,過了一會兒,輕聲說:

“主子,從老太爺將奴才撿回到晏府的那一天開始,奴才的這條命就是晏家的了,奴才曾暗暗發誓,真到了死的那一天,奴才一定是為了晏家死的,可是奴才既沒能守住晏家,也沒能護住主子您。老奴對不起太爺,對不起老爺,更對不起主子,是老奴無能,讓還那麼年幼的您流落到那種地方,幸好老天保佑,祖宗庇佑,主子您歷盡艱難長到了今天,老奴看在眼裡,心裡頭又是心酸,又是高興……”

晏櫻沒有看他,沉默地坐在椅子上,蒼白的臉孔清冷如水,不見半點波瀾。

晏忠望着他,眼眶微紅,隱隱顫動:“老奴知道您心裡頭的那個人一直都在,老奴也知道您為了她心裡有多難受,可老奴只能裝作不知道,您和她,不合適,有緣,無分……”

晏櫻不語,但在聽到他輕聲說出那句“有緣,無分”時,眼波狠狠地顫抖了下,忽然就紅了。

晏忠感受到了他突然激烈起來的情緒波動,雖然只有一瞬。晏忠的心裡很不好受,這是他從小帶到大的孩子,私心他當然希望他能平安快樂,順心如意,然而他的私心與他的忠誠衝突,他選擇了忠誠亦是無奈之舉。被遺留下來的晏家獨子,背負着沉重血腥的鳳氏舊史,註定了是不可能快樂的。

這一刻,他覺得他很對不住這個孩子,可是他不後悔,直到現在,他依舊認為他的選擇沒有錯,晏櫻的選擇更沒有錯,只是,有些遺憾罷了……

他忽然跪下來,對着晏櫻深深地磕了三個頭,低聲道:

“老奴願主子今後能自由自在,稱心如意。”

聽起來極樸素的願望,實際上卻是最難達成的。

晏櫻依舊沒有動作,過了一會兒,他慢半拍笑了一下,這笑僅僅是扯動了一下微僵的唇角,他端起桌上已經晾到半涼的湯,喝了一口。

晏忠在將桌上的湯盅收下去之後便不見了,直到兩刻鐘後,一個小太監慌慌張張地跑過來,“撲通”跪在御階下,惶然報道:

“稟攝政王,晏、晏管家他在住處懸樑自盡了!”

周圍嘩然。

晏櫻紋絲未動,他只是望着天邊的月亮出神。

對晏忠的死他毫不意外,或者說,這樣正好,晨光是不會給晏忠好死的。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宜城的冬季,果然很冷。

……

破曉前,鳳冥軍終於攻入蒼丘國皇宮,沈潤命司淺帶人尋找晏櫻,又讓薛翎領一批人四處搜查小蒼丘帝的下落,其他人則在沐寒的帶領下清點投降的禁衛軍以及整肅皇宮。

嫦曦早在進宮時就領着一群人去核算蒼丘國的國庫了,沈潤心想,晨光派他來果然是衝著國庫來的。

沈潤現在有些頭疼,萬一蒼丘國的小皇帝還活着,拿住了之後是殺還是囚禁?棘手就棘手在蒼丘帝還是個孩子,晨光現在的名聲又太差,此時公然殺掉一個稚童皇帝,於名聲更不利,蒼丘人又性情激進,此舉容易埋下禍根,日後以此團結起蒼丘人來反抗,亂的是鳳冥國。可是囚禁,養不大還好,萬一那小子命大被養大了,豈不是養虎為患?再說真養大了,蒼丘國可是比龍熙國強大很多,以晨光對待亡國君主的手段,若待遇等同於他……

呸!

思慮至此戛然而止,沈潤在心底深深地唾棄了自己一番,晨兒又不喜歡毛頭小子,他在胡思亂想個什麼勁兒!

就在這時,付禮快步走過來,對他道:“殿下,有奇事!”

沈潤微怔:“何事?”

“英武王的人在城外巡察的時候,路過一個尼姑庵,庵里突然有一個帶髮修行的姑子跑出來,說自己是英武王妃,還真是英武王妃。”

沈潤啞然,這的確是一件奇事,所有人都知道英武王妃已經死了,沒想到死人突然復活了。

他想了想,大概也明白了,既然英武王府之亂始作俑者是晨光,那讓清平縣主以為母親死了慌亂之下更急着跑去找父親報信自然也是晨光的手筆。英武王妃的詐死復生算是此件事的點睛之筆,當初的投降是無奈而為,一旦英武王冷靜下來細想,不可能不發現破綻,說不定還會認定是晨光的陰謀,懷恨在心,英武王夫婦伉儷情深,若英武王把妻子的死算在晨光頭上,早晚要報復的,即使自己不報復,被有心之人挑唆,亦有可能。然而英武王妃沒有死,經歷過這麼久的悲傷和懷念,妻子死而復生的驚喜突然降臨,定會給英武王凄涼的心以暴擊,此刻的英武王八成在想,只要全家能團聚就好,剩下的都是浮雲,他不會再去計較投降敵國前後的亂賬,尤其在蒼丘國亡國以後,他只會帶着妻女效忠新主,以換取安穩的生活。

沈潤哭笑不得,他想,晨兒還真是個善於操縱人心的機靈鬼!

“殿下,”薛翎疾步走來,來到沈潤身邊,輕聲道,“在冷宮裡發現了蒼丘帝的遺體,已經入殮了,是兩三個時辰前被人以玄力擊碎內臟而死的,臣派人問了冷宮裡的宮女,說是攝政王親手殺的。”

沈潤愣了片刻,眸光微沉。

他可不認為晏櫻在兵臨城下時親手殺掉蒼丘帝是為了拉一個墊背的,明明留着那孩子的性命更有利,就算作用不大,至少可以給晨光添添堵。

看來他是不想給晨光多添一堵啊。

沈潤冷笑了一聲:“晏櫻呢?還沒找到?”

“司淺大人正在搜宮。”

沈潤的心凝重了起來,過了這麼久還是沒有找到人,晏櫻去哪裡了?蒼丘帝被殺,顯然晏櫻是在宮裡的,以晏櫻的功力,他想要反抗必會主動出擊,可是他沒有,難道他離開了蒼丘國皇宮?先不說他是怎麼離開的,他離開皇宮會去哪裡,城中官員說過早就請求過遷都鷺城,被晏櫻駁回了,他總不可能在破城時突然想通了自己去了鷺城,所以他去了哪裡?

一連串的疑問讓他漸漸不安起來,他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快步向內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