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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五兒又在被子里蜷了一會兒,試圖重新進入夢鄉,可是他終究沒對抗過小腹的憋脹感,於是,在和腦子中的妖怪大戰了幾百回合後,他終於下定決心從床上下來,打開門走入蒼茫的夜色中。

夜涼如水,朱五兒打了個哆嗦,摩挲着雙臂朝茅房跑去。一陣風迎面撲過,將地上被掃成一堆的柳絮重新吹散開,紛紛揚揚的衝著他的面孔襲來,有一兩點甚至飄進了他的眼底。朱五兒站住不動,手指使勁的揉搓着眼皮,試圖將它們揉出眼睛,可就在他淚眼模糊的眨巴着雙眼時,頭頂突然響起了一陣“呱呱”的怪音,緊接着,彷彿有什麼東西從天而降,落到了前面的那棵大樹上。

朱五兒眨了眨眼睛,那刺痛感還未消失,不過除此之外,他的心臟被另外一種感覺緊緊的攫住了,那是恐懼,他短短的一生中從未承受過的如千斤巨石一般的恐懼。

他從眼睛的縫隙中看着前面的樹冠,剛才是什麼?難道只是一隻夜歸的鳥兒嗎?因為那樹冠的形狀看起來和以往並無任何不同,彷彿那東西已和它融為一體。

朱五兒稍稍鬆了口氣,他感覺眼睛終於能張開了,於是又向前走了幾步,準備速戰速決之後趕緊回到自己溫暖的被窩去。可就在他即將繞過樹榦時,卻又站住了。

樹榦好像比平時粗了一圈,雖然只是那麼一點點,但朱五兒還是敏銳的發覺了,因為他成日里就在這棵大樹上爬上爬下,對它的每一個紋路每一條枝丫都熟捻於心。更何況,那多出來的一層“樹皮”並不是靜止的,它在輕輕的移動,就像……就像一個“人”正沿着樹榦慢慢的滑下。

朱五兒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很想跑,但是雙腿卻不聽使喚,膝蓋酸軟的彷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他的褲子已經濕透了,尿液順着褲腳滴了下來,在地上暈成一個小小的圈,最後變成一個大大的圓。

他眼睜睜的看着那個黑色的影子從樹上走下來,一點一點的走到他的跟前,慢慢的漲滿身子,就像一柄彎彎的弓。

一支長長的隊伍從街角走了過來,程牧遊走在最前頭,他穿了身便服,沒有騎馬,只把長劍佩戴於腰間。他那一對幽深的眸子中透着謹慎的光,在街的兩側一遍遍的搜羅着,生怕錯過任何一個可能的疑點。可是即便他如此全神貫注的“巡夜”,腦海中卻仍不免時不時的闖入迅兒的模樣:那個一向皮實的孩子,如今卻臉色慘白的躺在床上,眼睛中全是驚惶,這怎能不讓他這個當父親的感到心痛。他又想起了那個名叫晏娘的女子,她獨立於樹梢下,那周身散發的淡定竟然稍稍撫慰了自己焦灼的心境,可想到這裡,他不禁又生出了一點疑慮,因為那她身上那份老持厚重的氣質是不應該屬於一個不滿二十的女子的,這份淡定應該屬於一個老人,一個經過歲月磨鍊而變得百毒不侵的老人。

夜巡的隊伍在街角拐了個彎,來到了新安城的南街,程牧游遠遠望見前面有幾棟樓宇燈火通明,隱約還能聽到鶯歌燕語不絕於耳,與周圍死寂的氣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不禁回頭問道:“不是已經宵禁了嗎,怎麼這地方還是如此熱鬧?”

史飛將臉湊近他的耳邊,小聲說道,“大人,這棲鳳樓是男人們尋歡作樂的地方,不禁笙歌是我朝的規矩,所以……”

“猶自笙歌徹曉聞,”程牧冷哼了一聲,“倒還真是有不怕死的。”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嘛。”史飛嘿嘿笑着退了下去。

“大人,大人。”一連串的呼喊聲打破了長夜的寂靜,連棲鳳樓里正打得火熱的人們都被驚擾了,一個接一個推開窗戶朝下觀望。

一個衙役一邊高聲喊着一邊飛一般的從遠處跑來,不一會兒就來到了程牧游的身邊,“大人,快,又出事了。”

程牧游趕到朱家時,朱五兒已經陷入了昏迷狀態,他一把推開圍在床前哭泣的眾人,拉起朱五兒的胳膊觸摸他的脈象,發現他脈搏已經極弱之後,程牧游從貼身的衣服里掏出一個白玉小瓶,倒出一粒丸藥塞進朱五兒的口中。

“這是南燭養榮丸,能暫時穩定住他的氣息,”他說著又褪下朱五兒的貼身衣物,在他身上仔仔細細的查看,“沒有出疹,沒有腫塊,沒有潰爛……”他的目光停留在小男孩兒的腳心,那上面有一個黑色的點,和綠豆一般大小,邊緣光滑,就像是有人用毛筆點上去一般。

程牧游舉起桌上的一盞燭火,想把朱五兒的的腳心再看得仔細些,可就在這時,窗外忽然響起了一陣“嘩啦啦”的怪音,緊接着,一團黑影從院中一閃而過,直衝着門外飛去。程牧游抓起劍就朝外跑,史飛史今兄弟緊跟在他的後面,三人衝出朱家大門,來到街道的盡頭,才發現那裡正通向新安城的南街。

大片大片的黑肆意蔓延在天空,整座新安城猶如一個封閉的世界,伸手不見五指,黑的讓人窒息。只有遠處的棲鳳樓發出一圈一圈暗黃色的光,那光像火焰般跳動着,在黑暗中顯得愈發詭異。

程牧游手握長劍在石板路上前行,他身上白色的袍子在黑暗中顯得尤為刺眼。他隱約覺得心裡有一團模模糊糊的影子,等待自己去刺破去抽絲剝繭的將它打開,怎奈他和它之間始終像隔着一道牆,一道看似透明卻難以推倒打碎的牆。

“刺啦。”似乎有什麼東西從天而降,貼着路面滑了過去,程牧游眯着眼睛,試圖分辨出那東西的模樣,可是黑暗和漫天的柳絮蒙蔽住了他的視線,使他只能看清楚眼前幾尺遠的地方。

“快。”他沖身後的史飛和史今低吼一聲,三人緊握着劍柄,朝着前面加快步伐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