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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萬籟俱寂,只偶有幾聲鳥鳴從房頂划過,打破黑夜的封鎖。

蔣惜惜換了裝束,一身黑衣黑褲,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潛入夜色中,在黑暗的掩護下朝董家跑去。

她覺得這山村中的夜比城裡靜的多,也濃的多,可越是安靜,她便越發不安,時不時停下來,回頭朝後面望一眼,生怕不知不覺中被某樣東西跟上了,自己卻毫無所知。

董家的大宅就在前方,黑夜中,屋子的輪廓似乎又被放大了幾分,顯得雄偉高大,甚至有些突兀。

蔣惜惜貓着腰跑到圍牆邊,輕盈的躍上高牆,伏低身子朝四下觀望一眼,發現院中並未有巡夜的下人後,便如一片羽毛一般貼牆落下,悄無聲息地潛入董家。

她順着穿堂一路向里,走得極為小心,這倒不全是因為怕被人發現,而是因為一種奇怪的感覺:擁擠。

沒錯,就是擁擠,這裡雖然除她之外沒有別人,但是蔣惜惜卻覺得有無數雙眼睛盯着自己,它們潛藏在黑暗中,發出肉眼無法看到的幽光,每一隻,都盯在自己身上,把她看得渾身發僵,身體發寒,手腳都有些不靈便起來。

於是,她狠狠朝自己臉蛋上拍了一下,勉強制止住自己的胡思亂想,將注意力集中在內院里那一盞微弱的燭光上,起身朝它跑去。

燭光照在窗戶紙上,映出裡面的兩個人影,偶爾還有細語聲透過窗子傳出來。蔣惜惜於是俯身蹲在窗下,屏息凝氣聽着屋中人的談話。

“官人,怎麼睡得好好的,卻又醒了?”

首先傳出來的是一個女聲,聲音輕柔,蔣惜惜的心像被一隻溫暖的手摸了一下,熨帖而舒服。

“自從母親走了,我便總是睡不安生,總覺得她老人家還在,有時甚至覺得她就站在床邊看着我,就像小時候那般。”

一個男人的聲音隨之傳出,蔣惜惜認得這個聲音,它是屬於董宗源的,那日,他跟在棺材後面,手裡舉着引魂幡,哭得極痛。

“父親去的早,官人是母親一手撫養大的,與母親感情深厚,現在她走的這般突然,官人一時無法接受,也是有的。不過傷心歸傷心,官人也要保重身體,否則母親在地下也要不安的。”

董宗源沒有作聲,過了許久,屋內竟傳出一聲低淺的抽泣,哭聲越來越大,壓抑且悲痛,有那麼一個瞬間,蔣惜惜幾乎懷疑程牧游判斷錯了,這個男人明明因為喪母如此傷神,又怎會有其它內情。

可是毫無預兆的,哭聲戛然而止,董宗源吸溜了一下鼻子,壓低聲音道,“娘子,我怕,我每晚都睡不好,總覺得有一雙血紅的眼睛在窺視着我。不,就連白天它們也在,瞪得溜圓,跟在我後頭,冷冷地盯着我,我走到哪裡它們便跟到哪裡,如影隨形,怎麼都甩不掉。”

董夫人似乎吃了一驚,過了一會兒,才猶豫着問道,“那......那雙眼睛是什麼人的?”

“是母親,眼睛不能說話,可我卻知道她在對我說些什麼,她說,她在地下等我,讓我下去陪她......”他頓了一下,忽然搖頭否認,“不,不是,似乎也不是母親的眼睛,我記得我很小的時候便看到過那雙眼睛,它們藏在幽暗的角落裡,冷冰冰地看着我......”

說到這裡,董宗源的影子狠狠抖動了一下,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似的,他抓緊董夫人的手,“娘子,要不我們走吧,離開這裡,離開虞山村,到一個沒人認識咱們的地方,把這兒發生的一切都忘了,把以前的一切都忘了,好不好?”

董夫人“呃”了一聲,似是有些驚異,不過,她很快便鎮定下來,輕聲慢語地安慰道,“董家家大業大,搬離此處並非易事,況且母親剛剛入土,我們也不可能即刻離開,不如等七七過去了,咱們再着手準備此事。”

董宗源的聲音變得有些激動,“娘子願意與我一起離開虞山村?”

“女家隨夫,我自是要永遠跟隨官人的。”

說完這句話後,屋內便再無人聲傳出,未幾,燭火熄滅,董家院中的最後一抹光源也終於隱逝在黑暗中。

蔣惜惜卻仍蹲在窗下不動,心裡細細品味董宗源方才說的話:他為何會因為董老太太的死而每晚不得安睡?聽他的語氣,絕非是悲傷過度所致,而是因為害怕。那他在怕什麼?難道大人真的猜對了,這董宗源謀害了自己的親生母親,所以才夜夜不能成眠?可他為何又突然說起小時候,難道董家以前也發生過同樣的事情不成?還有一點,這董老太太若真的是被害死的,為何屍身上無半點痕迹?其他村民也不曾對董宗源起疑,還說他們母子倆的感情甚好。

想到這裡,蔣惜惜覺得自己的腦袋快炸開了,心裡也被突如其來的一陣挫敗感填得滿滿的,她恨自己為何不像大人那般,有一顆條理清楚遇事不慌明斷是非的腦袋瓜子,否則,也不至於蹲在這裡半天都理不出個頭緒來。

終於,小腿上的酸麻感讓她無力再支撐身體,她緩緩起身,順着穿堂朝前院走,準備按原路返回。可是剛走到牆根邊,欲翻牆而出的時候,背後卻忽然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冷冰冰的,如一片霜花穿過她的衣服,貼上她的後心。

蔣惜惜身子一緊,猛地回過頭去。

她看見,一個老太太正背對着自己站在院中,她距她很近,也就隔着三尺不到的距離,所以蔣惜惜尚能嗅到她身上那股新布的氣味兒。

淡淡的,有點刺鼻......

蔣惜惜身子一抖,腦子卻忽然清楚過來,再不似方才那般混沌:她剛死不久,身上的壽衣也是新裁的,自然會有一股子異味。

剛想清楚這個事實,老太太忽然緩緩扭過身來,用一雙死氣沉沉的眼睛盯住蔣惜惜,沖她慘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