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屋外天寒地凍,凜冽的寒風一陣一陣地吹着,空氣中到處膨脹着寒冷和乾燥。

屋內,卻是另外一番景象了,右耳做了“撥霞供”,這是寒冬最流行的美食,用野兔肉做成鍋底,放於風爐鍋中,湯沸騰,如浪涌江雪,紅色的兔肉片在蒸鍋中頻頻擺動,如撥晚霞一般,故取名“撥霞供”。

晏娘不食肉類,喝過一碗粥後,便坐於桌邊幫迅兒夾菜。

迅兒連喝了幾碗湯,痛吃了幾大塊肉後,終於撐得受不住,直叫着要出去走幾圈,消化消化。蔣惜惜於是給他披上斗篷,帶上皮帽,陪着他一起出去了。

兩人一走,屋內便剩下程牧游和晏娘兩人,程牧游斟了杯酒,又把晏娘面前的杯子倒滿,這才沖她舉杯道,“迅兒這小子這幾日是越發用功了,每天讀書到凌晨,這全是夫人的功勞,我敬夫人一杯。”

晏娘拈起酒杯,仰頭將杯中之物全數喝掉,這才以手撐腮,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着碗里的殘留的幾顆米粒,唇邊不自覺抿出一絲笑意,輕聲道,“倒是好久都沒人陪我喝過酒了,右耳那傢伙,一沾酒便醉的不省人事,與它喝酒最沒意思。如此看來,嫁給大人到還有些好處,至少我多了個酒友。”

“酒友?”程牧游重複了一遍,也跟着笑道,“也罷,能做夫人的酒友,我也知足了。”

說完,他便跟着將酒一飲而盡,用手背隨意在唇邊擦了一下,接著說道,“蜾贏的事情夫人可想明白了?”

晏娘盯着爐中冒出的熱氣,輕輕搖頭,“那妖道的法力何其高強,我倒不信區區一隻小蟲會對他形成威脅。”

“可是夫人有沒有聽過‘螟蛉有子,蜾贏負之’這句話?”

晏娘抬頭看他,輕聲道,“蜾蠃有雄無雌,沒有後代,於是捕捉螟蛉來當作義子餵養。據此,後人將被人收養的義子稱為螟蛉之子。”

程牧游搖頭,“這只是民間的傳說罷了,南朝時醫家陶弘景,不相信蜾蠃無子,決心親自觀察以辨真偽。他找到一窩蜾蠃,發現其中雌雄俱全。而這些蜾蠃把螟蛉的幼蟲銜回窩中,是用自己尾上的毒針把螟蛉蟲刺個半死,然後在其身上產卵。原來螟蛉不是義子,而是蜾蠃後代的食物。”

晏娘聳聳肩膀,“義子也罷,食物也罷,這同那道人又有何關係呢?”

“我一時半會也想不明白,不過我總覺得此事並沒有那麼複雜,或許真相就在眼前,我們卻觸碰不到。”程牧游緩緩說道。

晏娘又喝了一杯酒,拿起空杯衝程牧游晃了晃,“世間之事最怕強求二字,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先放下不想,還是及時行樂的好,大人,不,官人也喝了吧。”

她杯底已空,程牧游便只得跟着幹了,晏娘一向喜歡爽快之人,再加上今日多喝了幾杯,話便有些多了,摩挲着杯沿衝程牧遊說道,“說起螟蛉之子,我倒又想起一事,那江南水鄉揚州,倒是有很多螟蛉女。”

“螟蛉女?”

晏娘哼了一聲,“揚州一直是兩淮鹽商的聚居地,這些鹽商富甲一方,生活之奢靡,足可與皇家媲美,他們的富足也養活了一大批傍其生存的行業,‘螟蛉女’就是其中之一。”

“螟蛉女是指養女?”

晏娘抬頭沖他一笑,她眼睛上矇著一層水霧,看起來比平日多了幾分妖嬈,“養女?是,那些富商確實對外宣稱這些女孩子是自己的養女。”

程牧游聽出了她話中的深意,“對外宣稱是養女,實則......”

晏娘把玩着杯子,聲音中多了一絲寒意,“在揚州城,出生於貧苦人家且面目姣好的女孩子,長到七八歲時,就會有牙婆領去收養。牙婆將幼女買回來後,會專門請人調習其樣貌神態和體型着裝,並教以歌舞琴瑟、針線女紅,甚至,房中秘術。”

“當然,所有這些煞費苦心的培育都是為了將來能找個好買主,賣個好價錢。至十一二歲時,這些‘螟蛉女’在各方面都具已成熟,這時,就由養她們的牙婆向願意出錢買人的貴官公子、豪商巨富舉薦。”

“買一個養女,一般要用三五百兩銀子,而這個女子的生身父母,得到的賣女身銀多不過一二十兩,其餘的均付給牙婆。而被人收養的螟蛉女們,運氣好的,顏色未衰之前尚享盡富貴,運氣不好的,被正妻杖斃的、投井的也大有其人。最後被挑剩下的螟蛉女則更加可憐,她們會被送入煙花柳巷,秦淮河畔就是她們最後的歸宿。”

風爐鍋下面的火熄掉了,湯水漸漸凝成一團,程牧游目不轉睛地看着慢慢冷掉的肉湯,低聲道,“我只知螟蛉可憐,自己的孩子被蜾贏當做食物吃掉,卻不知這世間,還有如它們一般可憐的女子,不,她們比螟蛉更可憐,螟蛉還只是被吃掉,她們卻是受盡屈辱折磨,最後依然無法為自己某得一條生路。”

晏娘又喝了一杯,冷笑道,“佛說,眾生皆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會憎怨、求不得。只是這些女孩子,嘗到的苦楚比常人要多得多,”說到這裡,她沖門外喊道,“右耳,再添些炭火,鍋子都涼了。”

右耳應了一聲,端着炭盆走進屋來,用夾子把發紅的炭塊放在風爐鍋下面,又用扇子扇了幾下,可是炭火不旺,鍋子始終沸不起來。

它有些焦急,索性趴下來,對着炭塊一陣亂吹,然而火沒升起來,他臉上倒被碳灰熏得黑乎乎的,把晏娘逗得笑出聲來。

程牧游見右耳急得抓耳撓腮,忙對它說道,“別急,火沒這麼容易燒起來的,你去拿些菜油灑在下面,應該就能升起火了。”

右耳答應着朝屋外走,可是還未邁過門檻,卻聽程牧游的聲音又一次在背後響起,不過這次,他的聲音緊繃繃、乾巴巴的,像是一根繃緊的弦。

“不對,那火怎麼會着的這般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