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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不是冥靈?”

道士本來還將左臂豎在身前,以此抵抗右耳的進攻,現在聽到程德軒的話,卻胳膊一軟放了下來,胸口硬生生挨了右耳一杖。

不過他卻像感受不到疼痛似的,鞋底蹭地朝後退了幾步,又一次抬起焦黑的腦袋,看向地上那枝被程德軒踩成幾截的“冥靈”,忽的冷笑出聲,肩膀微微顫動幾下,“它不是冥靈?不是冥靈?”

右耳見計謀被他識破,發出一聲嘶吼,提杖便向老道的頭頂砸去,可是還未近身,老道忽然臨門踢起一腳,踹在右耳肩頭,將它整個人踢飛出去,在空中旋轉了幾圈,才轟然落在地上。

“哪有什麼冥靈,區區一團棉花罷了,還敢誆瞞老夫?”

老道向天怒吼一聲,旋即抿緊嘴唇,默念出幾個咒符,顯然又要隱去身形。可是下一刻,他的嘴唇微微兮開了,眼睛也忽然瞪圓,彷彿被一道閃電當空劈中了一般。

鱗蟲趕在他念出最後一個咒符之前鑽進了他的耳朵,它先在道士的腦袋中翻騰了一圈,又順着他的喉嚨滑到內腹,撕裂他的內臟,咬斷他的筋脈。它身上雖然已經傷痕纍纍,每動一下都會帶來一陣劇痛,但是它沒有停下,仇人的血讓它亢奮歡悅,難以自持。它在老道的體內翻攪起四海雲水,把他的血肉和筋骨碾成爛泥。

“咚”的一聲,老道仰面躺倒在地,他雙眼微睜,一動不動地盯着頭頂逐漸散去的烏雲,月光透過雲間的縫隙照下來,將淡銀色的輕紗投向大地,可是他再也看不到了,經歷了上千年的生生死死,他終於還是倒在了那個他最為忌憚的對手面前。

有心無相,相隨心生;有相無心,相隨心滅。無心便無相......

見老道猝然倒地,程德軒自知大勢已去,他驚慌失措地左右看了看,腳尖點地朝後退去,想趁着夜色逃離這裡。可是背部冷不丁撞上一具冰冷的軀體,顫巍巍回頭,正對上晏娘冷冰冰的眸子,“程大人,您醫術高明,不如您幫這位道長把把脈,看看他是否還有生機?”

“皮下面都爛透了,怎麼還有命活?”程德軒哆嗦着連連搖首,不敢正眼看晏娘一下。

晏娘輕笑一聲,呼出的涼氣鑽進他的耳朵,程德軒一個哆嗦,趕緊用手掌堵住耳洞,生怕她如法炮製,化成一條鱗蟲鑽進自己耳中,“程大人,原來你也是會怕的。你知道嗎,我用這個身份第一次見你之時,以為你已是個頭童齒豁的老叟,可沒想你卻和十一年前沒什麼變化,甚至比當太醫時更年輕了。我當時便心生詫異,為何殺了先帝沒在你心裡激起一絲波瀾,你吃睡如常,在官場如魚得水,好像十一年前那件事已經化成雲煙,消散在你的記憶中。直到這一刻,我才明白,你這種人,不是心如鐵石,不是不會害怕,而是寡廉鮮恥、利欲熏心,從來不懂得自責,亦不知後悔。”

她的聲音越來越促,聞言,程德軒腿一軟癱在地上,雙手撐地,如一隻喪家之犬在地上來回爬動,想藉此逃過晏娘的詰問。慌亂間,他瞅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於是連忙躲到那人身後,拽着他的袖子,小聲乞求道,“牧游,你幫我說說話,她是你的夫人,你方才還救了她,你的話她會聽的。”

程牧游一怔,旋即嫌惡地甩開袖子,他側頭看向程德軒,又慢慢垂下眼瞼,從嘴邊擠出幾個字,“惡有惡報,這結果是你自找的。”

說完,他便緩緩退到一邊,給晏娘讓出一條路,垂眸看向自己的腳面,不再發一言。

晏娘看着前面抖成一團的程德軒,看了半晌,終於沒有再朝前邁出步子,因為就在方才,她分明看到了程牧游眼中的淚光,亮閃閃的,被他拚命壓制下去,掩飾在眼帘後面。

她從未見他落過淚,今天第一次見,竟頗覺心酸,不由自主為他難過。她的手掌張了又合合了又張,卻始終沒辦法朝前面那個老邁的人影下手。那個人,她恨了多年,等了多年,到這一刻,竟成了橫在她面前的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

“姑娘,怎麼還不動手,這老兒親手毒殺了先帝,是你的肉中刺,眼中釘,現在你怎麼反倒還遲疑起來了?”右耳捂着受創的肩膀走到晏娘身後,急急沖她說道。

“夫人,原本我主張將他的罪行昭告天下,由律法處置,可是現在情勢已變,不若在這裡把他就地正法,以解你心頭之恨,為先帝報仇。”程牧游聽到右耳的聲音,也回過神來,他裝作不在意地樣子輕輕用指尖摸了一下眼角,這才抬頭看向晏娘,將這句話說得果決且堅定。

“殺了他,你......真的不會難過嗎?”她看着他,眸中閃過一抹悲憫。

程牧游搖頭,“他毒殺先帝,謀害忠良,為了一己之私,將淑媛和何胥置於死地,不止如此,還要在死後毀掉他們清譽。這樣的歹人,縱然是我的生父,我又怎能包庇偏袒,夫人,你動手吧。”

說罷,他忽的沖晏娘一笑,笑中透着幾分病弱,可是很快,笑聲便被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取代了。他捂着肩膀,指縫中卻有殷紅的血滲出,紅得嚇人,順着他蒼白的手背滑落到衣襟上。

“你的傷怎麼這樣重了?”晏娘吃了一驚,飛快跑到他身邊,托住他的後腰,讓他靠在自己肩頭。

程牧游握住她的手臂微微一笑,想說些安慰的話,可是他的眼睛卻忽然張大了,裡面盛着驚恐,落在一直躲在不遠處的王家父子身上。

王衛亭不知何時站了起來,他的衣袍看起來不是那麼合身了,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像是裁錯了尺寸一般。腦袋也像縮了水,和原來肥頭大耳的模樣截然不同。他忽然回頭,只長着一條裂縫的臉獃獃“望”向癱倒在地的程德軒,愣了一會兒後,將一條粗大的舌頭朝他伸了過去。